洪武二十年的金陵城,因云南前线传来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而沉浸在一种隐性的亢奋与震动之中。
西平侯沐英以新式火器,于勐卯平坝以少胜多,近乎全歼麓川宣慰使思伦发三十万大军的消息,虽未正式张榜公告,但已通过官方的塘报驿传、以及南来北往商旅的口耳相传,在帝国的权力中枢与市井街巷间飞速扩散。
茶楼酒肆中,有门路的士绅官吏们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听说了吗?沐侯爷在云南,用那新造的火炮,一炮下去,地动山摇,思伦发的战象军团,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何止!神机营的火枪,弹如雨下,麓川蛮兵连接近百步都难,真是摧枯拉朽!”
“天佑大明!有此神兵利器,何愁边患不靖?”
新式火器——洪武一式炮、燧发枪、轰天雷的恐怖威力,又一次在大型国战中得到验证。
这无疑给正致力于军事革新的大明朝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让某些暗中窥伺的力量,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会同馆内,那两位东瀛使者,小野寺义与菊池武胜,自然也通过各自渠道,打探到了这骇人听闻的“内幕”消息。
在付出了不菲的金银财物打点相关官吏后,他们得到了更为详细的战报描述。
“明军火炮,竟能于数百步外,发射开花弹,凌空爆炸,覆盖数十丈方圆,人马俱碎?”
“燧发枪连绵不绝,无需火绳,风雨无阻,百步可破重甲?”
两人对坐于密室,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先前对那“五百两一支旧铳”的天价还有几分怨怼,此刻已尽数化为无尽的恐惧与更加炽热的渴望!
大明火器之利,竟已至如此鬼神之境!
若能得此利器,哪怕只是明军淘汰的旧货,扫平对方岂不如探囊取物?
反之,若被对方抢先获得……那将是灭顶之灾!
巨大的危机感与诱惑,促使他们不约而同,再次以密语写下加急信件,以最快速度送往国内。
信中言辞前所未有的恳切与焦灼,详陈明军火器之威,极力劝说主上,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大明条件,尽快促成此次军购,以免错失良机,遗恨千古!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对方可能抢先的深深担忧。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朱雄英已悄然离开东宫,再次驾临龙江船厂。
此番出行,仪仗虽不如上次那般显赫,但护卫力量却更为精干。
除蒋瓛安排的锦衣卫精锐沿途警戒外,最核心的,是那五十名经他亲自挑选、本就出自亲军都尉府精锐,百里挑一的勇士,如今已全员换装了转轮短铳。
这些侍卫在多日不计成本的弹药喂饲和严苛训练下,射击技术已臻精熟,反应迅捷,沉默地拱卫在皇太孙车驾四周,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万幸,一路平安无事。
车驾抵达龙江船厂,厂内大小官员早已跪迎一地。
朱雄英径直走入最大的船坞,目光立刻被坞内并排停泊的两艘崭新海船所吸引。
与之前看到的庞大笨重的“福海级”宝船截然不同,这两艘新船线条流畅优雅,船身修长,目测长约二十余丈,宽四丈左右,吃水显然较浅。
船体采用硬木与铁件混合结构,显得异常坚固。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帆装,主桅高耸,配以大型硬帆,但前后桅杆则创新性地加装了面积可观的三角软帆,以适应不同风向。
船舷两侧,整齐地开设了十六个炮窗(每侧八个),显示出强大的火力投送能力。
船首部位,更有两个明显加粗加固的炮位,显然是为重型火炮预留。
“殿下!”一个激动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那日的老匠头快步上前,虽面容憔悴,眼带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朽幸不辱命!两艘‘靖海级’新船,已如期完工,请殿下查验!”
朱雄英上前亲手扶起老匠头,目光扫过船体,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老人家辛苦了!此船观其形,便知非凡品!快快带本王上船一观!”
老匠头激动地引着朱雄英登船,详细介绍:“殿下,此船完全依照殿下当日所绘图样构想建造。船壳采用双层杉木夹铁力木,关键部位以铁箍加固,强度远超旧式船。水密隔舱已设置完备。帆具如殿下所愿,硬帆软帆结合,抢风调向能力大增!炮位共设十八个,两侧各八,船首二,皆已加固,可安置殿下所言新式火炮!”
一旁的提举官见状,忙挤上前来,满脸堆笑想要表功:“殿下圣明!若非臣日夜督促,调度物料人手,此船断难如期……”
朱雄英冷冷瞥了他一眼,打断道:“提举大人,本王且问你,建造此船,水密隔舱设计出自谁手?三角软帆与硬帆配合之难题,又是何人攻克?”
“这……”提举官顿时语塞,额头见汗。
朱雄英不再看他,转向随行的工部官员和厂内众匠役,声音清朗,传遍船坞:“本王行事,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老匠头匠心独运,克难攻坚,按期优质完成新船试造,于国有大功!即日起,擢升为龙江船厂提举,总领‘靖海级’后续建造事宜!”
老匠头闻言,浑身剧震,老泪纵横,伏地叩首:“殿下!老朽……老朽何德何能……”
朱雄英再次扶起他,又从袖中取出二张大明皇家银行的银票,朗声道:“此二千两银票,一千两,赏赐新提举!另外一千两,由新提举依功劳大小,分赏此次参与建造之有功工匠!绝不得克扣分毫!”
坞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工匠们热泪盈眶,他们从未受过如此重赏和重视!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匠头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连连叩首。
朱雄英目光转冷,看向面如死灰的原提举:“至于你,居其位不谋其政,妄图贪天之功为己有,尸位素餐!革去提举之职,交由有司彻查,深挖其过往是否有贪墨、怠工、结党营私等情状,务必水落石出!”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啊!”原提举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
一旁随行的工部官员中,有几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处置完毕,朱雄英对老匠头正色道:“新提举,此船甚合本王意!着你即刻总结此次建造经验,形成规范。本王会命工部,增拨钱粮匠役,龙江厂需全力开工,三个月之内,至少要给本王造出三十艘‘靖海级’新船!可能办到?”
老匠头挺直了佝偻的腰板,眼中燃烧着士为知己者死的火焰,斩钉截铁道:“殿下信重,老朽……卑职必肝脑涂地!莫说三十艘,便是五十艘,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为殿下造出来!”
“好!”朱雄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新船的甲板上,江风拂面,朱雄英远眺烟波浩渺的长江,心潮澎湃。
「云南火器扬威,龙江新船下水……陆上猛虎添翼,海中蛟龙入水!」
「东瀛……南洋……乃至更遥远的西洋,大明的新帆,即将启航!」
一个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似乎已在这位年轻皇太孙的擘画下,拉开了序幕。
而龙江船厂中工匠们震天的欢呼声,便是这时代浪潮最响亮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