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梁山的影子拉得老长,给这片喧嚣的土匪窝镀上了一层略显苍凉的铜色。陆啸麾下那两百人的队伍,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正拖着疲惫却不再散漫的身躯,领取着今日的饭食。校场上,除了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再无以往的喧哗打闹。纪律的种子,已然在这支混杂的队伍中悄然生根。
然而,陆啸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令行禁止和队列整齐上。他深知,一支真正的强军,光有纪律和体能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有“脑子”,有能够理解并执行复杂战术的基层骨干。在这个文盲率极高的时代,在梁山这个普遍崇尚个人勇武、认为“力气大就是道理”的环境里,想要系统地传授军事知识,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陆啸偏要试试。
他选择了一个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方式——夜校。
就在他管辖区域的边缘,有一间废弃的、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木屋。陆啸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兵,将其简单清扫整理,挂上了几盏昏暗的油灯,搬来了几块表面还算平整的木炭和一块用草木灰混合泥土抹平的黑板。这便是他“讲武堂”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教室。
消息传开,并未引起太大波澜,甚至引来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嘲笑。
“听说了吗?杜远头领晚上要开课了?”
“开课?教啥?教怎么站得更直吗?哈哈!”
“怕不是闲得慌,折腾完白天折腾晚上。”
“谁去听那玩意儿?有那功夫不如多睡会儿,或者赌两把!”
大多数头领,包括刘唐、石秀等人,对此都持观望甚至不以为然的态度。唯有阮小七闻讯跑来,好奇地张望了一番,咧着嘴笑道:“杜远兄弟,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夜里不睡觉,给大家讲故事?”
陆啸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小七哥若有兴趣,晚上也可来听听,或许对水军弟兄也有些用处。”
第一晚,木屋内灯火昏黄,人影稀疏。除了陆啸那五十名对他近乎盲目信任的老部下全员到齐,坐得笔直之外,新来的那一百五十人中,只有寥寥十数人抱着好奇、敷衍或者干脆是给新头领面子的心态前来。刘唐、石秀、杨林三人,一个都没来。
陆啸站在那块简陋的黑板前,看着台下这稀稀拉拉、心思各异的“学员”,脸上并无失望之色。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晚,我们不练力气,不站队列。”他开门见山,“我们学点别的,学点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得更久、立更多功劳的东西。”
这话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连那几个原本打着哈欠的喽啰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活着,立功,这是每个底层士卒最关心的事情。
陆啸没有讲什么高深的理论,他拿起木炭,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圆圈,然后在旁边画了几个更小的圆圈和箭头。
“假设,这是我们梁山。”他指着那个大圆圈,“这里,是官军的营寨。”他指着一个小圆圈,“我们现在接到命令,要去偷袭这个营寨。”
他又在黑板上画了几条曲折的线:“这几条,是通往官军营寨的路。有的路近,但是要经过一片开阔地,容易被发现。有的路远,但是有树林掩护。还有的路,看起来好走,但可能有陷坑或者埋伏。”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逐渐专注起来的面孔:“你们说,该怎么走?”
台下沉默了一下,一个原属杨林麾下的老兵犹豫着开口:“那……那肯定选有树林掩护的远路啊,安全。”
“不对!”另一个原属石秀麾下的汉子反驳道,“远路耗时,万一官军察觉了怎么办?要我说,就得快,趁其不备,走最近的路冲过去!”
“冲过去?被发现了就是活靶子!”
“走远路耽误了时机,功劳就是别人的了!”
下面顿时争论起来,各有各的道理,但都停留在朴素的直觉和经验层面。
陆啸抬手压了压,待声音平息,才用木炭在代表远路的那条线上,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在代表近路的开阔地旁边画了几个“○”,又在另一条路上画了个“x”。
“我们可以约定一些简单的记号。”陆啸解释道,“比如,这个‘∧’代表树林,这个‘○’代表开阔地,这个‘x’代表危险,可能有埋伏。以后,如果我们要传递情报,或者在地图上标注,就可以用这些记号,简单,明白,不容易出错。”
他又在代表梁山的大圆圈和代表官军营寨的小圆圈之间,画了几条不同的箭头,有的粗,有的细,有的实线,有的虚线。
“这条粗实线的箭头,可以代表主攻方向。这条细虚线的箭头,可以代表佯攻或者疑兵。这样,哪怕不识字,一看这图,大概就能明白这仗打算怎么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使劲,该怎么和旁边的兄弟配合。”
他讲得深入浅出,结合着具体的假设情景,将“地形辨识”、“简易战术符号”、“协同指挥”这些现代军事基础科目的核心思想,用最粗浅、最形象的方式表达出来。
台下那些喽啰,起初还觉得有些新奇,听着听着,眼神渐渐变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位年轻头领讲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理,而是实实在在能用在刀口上的东西!那些简单的符号,仿佛一下子给他们的脑子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原来打仗不止是埋头冲杀,还可以这样“看”明白,“想”清楚!
“原来……还能这样?”
“这记号法子好!比干说强多了!”
“要是早知道这些,上次打李家堡,俺们那队人也不会傻乎乎地往陷阱里冲了……”
窃窃私语声响起,但这次不再是质疑和嘲笑,而是带着恍然大悟和浓厚的兴趣。
陆啸看着台下渐渐亮起来的眼神,知道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他没有讲太多,第一晚只介绍了五六种最基础的符号和简单的协同概念,并且让每个人都用木炭在带来的小木片上练习画了几遍。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关键时刻能救命,也能立功。”课程结束时,陆啸总结道,“愿意学的,明晚还可以来。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然而,第二天晚上,木屋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除了那五十名铁杆老兵,新兵中来了将近四十人,连杨林也抱着好奇的心态,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角落。他听着陆啸用那些简单符号分析一个小型攻防战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乎触动良多。
第三天,第四天……前来听讲的人越来越多,木屋渐渐显得有些拥挤了。连石秀也按捺不住,在某晚训练结束后,“恰好”路过,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当他听到陆啸讲解如何利用不同地形进行小队掩护和交替前进时,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起思索的光芒。他没有进去,但第二天晚上,他麾下的几个小头目出现在了人群中。
刘唐是最后一个来的。他依旧是那副火爆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闯进来,一屁股坐在最后面,抱着膀子,似乎是想来看看陆啸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但当陆啸讲到如何判断敌军薄弱环节,如何集中优势兵力进行一点突破时,刘唐那虬髯环绕的脸上,也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陆啸的“夜校”,就这样在无人看好和零星嘲笑中,悄然坚持了下来。他没有给它起什么响亮的名字,但在这间昏暗的木屋里,超越时代的军事思想的种子,正以一种最朴素的方式,悄然播撒进这些梁山底层头目和潜力喽啰的心田。
这些知识,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浸润着这片原本只崇尚蛮力的土地。没有人意识到,这间不起眼的木屋,这群夜晚聚集的“学生”,在未来将会爆发出怎样改变梁山乃至更大格局的力量。
“讲武堂”的雏形,已悄然立起。而陆啸,这位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教官,正默默地,为他的“新梁山”蓝图,夯实着最初、也最重要的一块基石——人才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