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沧州横海郡。
柴进站在自家庄园的望楼上,远眺着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车马。作为前朝皇室后裔,柴家在这河北地界经营数代,虽无官职在身,却有着连知府都要礼让三分的声望和人脉。
“大官人,客人到了。”一个老仆轻声禀报。
柴进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请到西花厅,我这就过去。”
西花厅是柴家庄园最僻静的一处院落,平日里连家中仆役都很少靠近。此时厅中已坐着两人——正是陆啸和时迁。
时迁好奇地东张西望,摸着厅中紫檀木的雕花椅背,啧啧称赞:“柴大官人这家底,真是了不得。这椅子怕是要值几十两银子吧?”
陆啸则安静地坐着,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目光却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江山万里图》上。画中笔力雄浑,气象万千,题款处赫然盖着前朝皇室的印鉴。
“让陆兄弟久等了。”柴进笑呵呵地走进来,一身锦袍虽不张扬,但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南上好的云锦。
陆啸起身拱手:“柴大官人客气了。此番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陆兄弟说的哪里话!”柴进热情地拉着陆啸坐下,“梁山兄弟的事,就是我柴进的事。前番若不是陆兄弟妙计大败高俅,我这庄子怕也难逃官军骚扰。”
三人落座,仆人奉上茶点后退下,柴进使了个眼色,两个心腹家丁便守在院门外。
“陆兄弟信中说的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柴进压低声音,“扩展商路,采购物资,这都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做得隐秘,不让朝廷耳目察觉。”
陆啸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铺在桌上:“大官人请看。这些是我们急需之物。”
柴进接过清单,仔细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硫磺三百斤,硝石五百斤,精铁两千斤,桐油一百桶,牛筋两百副……陆兄弟,你这不是要开铁匠铺,是要打造一支军队啊!”
“正是。”陆啸坦然道,“梁山不能永远躲在水泊里。要想在这乱世立足,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柴进沉吟片刻:“硫磺、硝石倒也罢了,我认识几个药材商人,可以假借制药之名分批采购。可这精铁……朝廷对铁器管控极严,私运两百斤以上就是重罪。两千斤,这数目太大了。”
“所以才要求助大官人。”陆啸诚恳道,“柴家在河北经营多年,人脉广布,定有办法。”
柴进站起身,在厅中踱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良久,他停下脚步:“办法倒是有,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打点。”
“银钱不是问题。”陆啸从怀中取出一沓金票,“这是五千两,先做打点之用。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柴进看了眼金票,却没有接:“陆兄弟误会了。我柴进帮梁山,不是为了钱财。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此事风险太大,一旦泄露,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时迁插嘴道:“柴大官人放心,咱们做事最是隐秘。您只需牵线搭桥,具体的买卖、运输,都由我们的人接手。就算出了事,也绝对牵连不到柴家。”
柴进看着时迁,忽然笑了:“这位想必就是‘鼓上蚤’时迁兄弟吧?听说兄弟轻功了得,来去无踪。有你在,我倒放心几分。”
时迁得意地拱拱手:“大官人过奖。不是俺吹牛,这河北地界,就没有俺进不去的地方,没有俺打听不到的消息。”
“好!”柴进一拍大腿,“既然陆兄弟有如此决心,我柴进就舍命陪君子!不过……”
他走回桌边,指着清单:“这些东西,不能一次性采购。得分成十几批,从不同地方买,走不同路线。硫磺可以从河东路买,那边产硫;硝石去陕西,那边有硝矿;精铁最麻烦,得从南边弄,而且得熔成农具、锅具的样子,才能掩人耳目。”
陆啸点头:“全凭大官人安排。只是时间上……”
“最快也要三个月。”柴进盘算着,“而且这些东西运到梁山附近后,如何进山也是个问题。如今朝廷对梁山的封锁虽不如前,但各路口盘查还是很严。”
“这个我有办法。”陆啸微微一笑,“梁山泊八百里水泊,官军守得住陆路,却守不住水路。只要物资能到济州,自有阮氏兄弟的水军接应。”
三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直到日头偏西。柴进留陆啸、时迁在庄中用了晚饭,席间叫来几个心腹管事,一一交代采购事宜。
那几个管事都是柴家老人,听了吩咐虽有些惊讶,却无人多问,只是恭敬领命。可见柴进治家之严,也可见柴家暗中经营的力量,远超常人想象。
饭后,柴进亲自送陆啸、时迁到庄外。暮色中,三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陆兄弟,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柴进指着马车,“车上有些粮食、布匹,还有五百两现银。东西不多,聊表心意。”
陆啸感动道:“大官人厚赐,陆某铭记在心。他日梁山若有所成,定不负大官人今日相助之情。”
“言重了。”柴进摆摆手,“我只盼着梁山兄弟能有个好前程,盼着这天下能少些不平事。陆兄弟,好自为之。”
马车驶离柴家庄园,沿着官道向南而行。时迁和陆啸同乘一车,车帘放下后,时迁才长长出了口气。
“乖乖,这柴大官人真是深藏不露。”时迁压低声音,“陆大哥,你是没看见,他那些管事听令时的模样——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像是去买菜一样平常。我看这柴家,暗地里不知经营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
陆啸闭目养神:“柴进是前朝皇室后裔,本朝虽然优待,但终究是外人。他能有今日的声望和家业,自然有他的手段。”
“那咱们跟他合作,可靠吗?”时迁有些担心。
“至少眼下是可靠的。”陆啸睁开眼,“柴进此人,重义气,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帮梁山,一半是出于义气,一半也是投资——投资梁山这支力量,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
马车颠簸,窗外夜色渐浓。陆啸心中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有了柴进的帮助,战略物资的采购算是有了着落。但这还不够,梁山的商业网络必须扩展到更远的地方,不仅要能买,还要能卖——卖梁山自产的货物,换回真金白银,换回粮食布匹,换回一切需要的东西。
他想起了原着中梁山的一些生意:李立、张青、孙二娘在十字坡开黑店,朱贵在李家道口开酒店做眼线,孙新、顾大嫂在登州开店……这些虽然来钱快,但终究是下乘。
他要做的,是正经生意——梁山泊水产丰富,可以腌制成鱼干贩卖;山中木材众多,可以加工成家具;甚至可以在济州、郓城等地开设当铺、钱庄,既赚钱,又能收集情报。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下。
“怎么回事?”时迁警觉地掀开车帘。
车夫低声道:“前面有关卡,官兵在盘查。”
陆啸眉头一皱。他们此行极为隐秘,走的又是柴家常用的商路,按理不该遇到盘查才对。
“几位,下车接受检查!”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
陆啸和时迁对视一眼,掀开车帘下车。只见前方设了简易路障,十几个官兵手持火把,正在逐一检查过往车辆。
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走过来,打量了陆啸几眼:“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车上装的什么?”
车夫连忙赔笑:“军爷,咱们是从沧州来的,往郓城去。车上就是些粮食布匹,都是柴大官人家的货物。”
“柴大官人?”军官眼神一凛,“哪个柴大官人?”
“横海郡柴进柴大官人。”车夫答道。
军官脸色稍缓,柴进的名头在河北地界确实好用。但他还是坚持要检查:“既然是柴大官人的货,更应该配合检查。最近梁山贼寇猖獗,上面有令,所有过往车辆都要严查。”
几个士兵上前,就要掀开车上的篷布。
时迁正要上前阻拦,陆啸却轻轻拉住了他。这个时候硬来,反而引人怀疑。
士兵们检查得很仔细,一袋袋粮食搬下来,一匹匹布打开看。陆啸的心也提了起来——柴进送的那五百两现银,就藏在第三辆车的夹层里。
果然,当检查到第三辆车时,一个士兵敲了敲车厢底板,听到了空洞的声音。
“这里面有夹层!”士兵叫道。
军官立刻拔刀:“打开!”
车夫脸色发白,看向陆啸。陆啸神色不变,上前一步:“军爷,这车确实有夹层,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违禁之物。”
“是不是违禁物,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军官冷笑,“你们若是心里没鬼,为何要设夹层?”
眼看局势要糟,时迁忽然笑嘻嘻地凑上去,悄悄塞给军官一锭银子:“军爷行个方便,这夹层里就是些……咳咳,柴大官人的私人物品,不太方便示人。”
军官掂了掂银子,足足有十两重,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他还是摇头:“不是我不给面子,实在是上命难违。这样吧,你们自己打开,我只看一眼,若真是私人物品,便放你们过去。”
陆啸心中飞快盘算。这夹层一旦打开,五百两现银暴露,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到时候不仅这批货保不住,连他们三人都有危险。
就在这紧要关头,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锦衣公子,正是柴进!
“且慢!”柴进勒住马,跳下来,对那军官拱手,“这位军爷,柴某有礼了。”
军官见是柴进亲至,连忙还礼:“原来是柴大官人。卑职奉命在此盘查,冒犯大官人的货物,还请见谅。”
柴进笑道:“军爷公事公办,何来冒犯之说。不过这几车货物,确实是柴某的。夹层里装的……是柴某要送人的一些金银器皿,不太方便示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济州张知府赠我的通行令,还请军爷过目。”
军官接过令牌仔细查看,脸色顿时变了。这令牌是真的,而且是知府亲发的特别通行令,持此令者,各关卡不得阻拦。
“原来是大官人的贵客,卑职失礼了。”军官恭敬地归还令牌,挥手让士兵放行,“大官人请。”
柴进谢过军官,示意陆啸等人上车。马车重新启动,缓缓通过关卡。
直到走出几里地,时迁才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柴大官人来得真是时候!”
陆啸却皱眉:“柴大官人怎会突然赶来?”
柴进骑马跟在车旁,闻言笑道:“陆兄弟不必多疑。我送走你们后,总觉得心神不宁,便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今日各关卡突然加强了盘查,说是要查梁山奸细。我怕你们有麻烦,就赶紧追来了。”
陆啸心中感动,却也警惕——朝廷突然加强盘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柴进似乎看出他的疑虑,低声道:“陆兄弟放心,这次盘查不是针对你们。我打听过了,是济州新来了个通判,想要做出政绩,这才严查过往商旅。不过此人贪财,打点一番就好。”
马车在夜色中继续前行。陆啸靠在车厢壁上,心中思绪万千。
梁山要发展,经济命脉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柴进的帮助固然重要,但不能完全依赖。必须尽快建立梁山自己的商业网络,培养自己的商人,打通自己的渠道。
他想到了一个人——燕青。这位卢俊义的仆从,机灵能干,精通市井门道,或许是个合适的人选。
还有安道全,这位神医不仅可以治病救人,还可以借着行医之名,在各地建立联络点。
甚至那些被俘的朝廷军官,如党世雄、韩滔、彭玘等人,他们在官场军中的人脉,或许也能利用起来……
夜色深沉,星光点点。马车驶向梁山的方向,也驶向一个充满挑战和机遇的未来。陆啸知道,经济战线的开辟,其重要性不亚于战场上的厮杀。而这一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