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梁山上下弥漫着节日的喜庆，聚义厅前摆了流水席，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兄弟们三五成群，笑语喧哗。可后山一处新盖的院落里，气氛却完全不同。
这里门楣上挂着“医护营”三个大字，院内药香弥漫。安道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他身旁，十几个年轻人正在仔细分辨各种药材——这是陆啸让各营送来的学徒，要在安道全这里学医。
“这个叫三七，止血圣药，外伤出血碾碎了敷上，见效极快。”安道全拿起一块根茎状的药材，“这个叫金疮草，治刀伤箭伤最好。记住，要取新鲜的，捣烂了用……”
学徒们听得认真，不时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记录。这些都是陆啸要求的——不仅要学，还要记下来，将来可以编成医书，传给更多的人。
“安神医！”一个年轻士兵匆匆跑进来，胳膊上缠着布条，渗着血迹，“训练时不小心，被弩箭划伤了！”
安道全连忙放下手中的草药：“快，进屋！”
医护营的主屋已经被改造成了诊室。屋里干净整洁，靠墙摆着一排木架，上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药材；中间是几张木床，铺着干净的布单；墙角还有几个大锅，正熬着药。
安道全让伤兵坐下，小心解开布条。伤口约莫三寸长，不算深，但血流不止。
“三七粉！”安道全喊道。
一个学徒连忙递上药瓶。安道全小心地洒上药粉，血很快就止住了。他又用煮过的布条蘸着药水清洗伤口，然后敷上金疮草药膏，重新包扎。
“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用力，三天后来换药。”安道全嘱咐道。
伤兵千恩万谢地走了。安道全洗了手，对学徒们说：“看到了吗？外伤处理，第一止血，第二清创，第三敷药，第四包扎。每一步都要仔细，马虎不得。”
正说着，陆啸来了。
“安神医，忙着呢？”陆啸笑着走进来。
安道全连忙迎上去：“陆头领怎么来了？今天中秋，不去喝酒？”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正事要紧。”陆啸环视屋内，“安神医，医护营现在有多少人？”
“连我在内，二十三人。”安道全道，“其中能独立处理外伤的，有八个；能处理普通病症的，有五个；剩下的都是学徒，还在学。”
陆啸点点头：“不够。梁山现在有三万多人，将来还会更多。一旦打仗，伤员成千上百，二十三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安道全苦笑：“陆头领，学医不比学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个好郎中，至少要学三年才能出师。咱们这些学徒，才学了几个月……”
“所以要想办法。”陆啸沉吟道，“这样，咱们把医术分成几类——外伤科、内科、瘟疫科、妇儿科。每个人专攻一门，学精学透。这样能缩短学习时间，提高效率。”
他走到药架前，看着那些分门别类的药材：“另外，我还有个想法——编一套《战场急救手册》。把最常见的伤情和处理方法写下来，配上图，让每个士兵都学。这样就算没有郎中在场，士兵之间也能互相救助。”
安道全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开始编！”
“不急。”陆啸摆摆手，“还有件事更重要——我要在每个营都配备医护兵。”
“每个营？”安道全愣了，“那得多少人？”
“先保证每个营有两个。”陆啸道，“大的营可以多配。这些医护兵不一定要会治大病，但必须会处理常见外伤，会包扎，会止血，会判断伤势轻重。重伤的送到你这里来，轻伤的当场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还要建立伤员后送流程——战场上的伤员怎么抬下来，怎么转运，怎么分级治疗，这些都要有规矩。不能像以前那样，乱哄哄的往一起送。”
安道全越听越兴奋：“陆头领，您这些想法……真是前所未有！我在东京行医时，见过禁军的医官，也没这么周全！”
“那是因为他们不上心。”陆啸淡淡道，“在他们眼里，士兵不过是数字，死了再招就是。但在梁山，每一个兄弟都是宝贵的，不能轻易牺牲。”
这话说得安道全心头发热。他想起自己在建康府行医时，见过太多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死的士兵。那些军官根本不在乎，死了就报个“阵亡”，抚恤金还常被克扣。
“陆头领，”安道全郑重地说，“我安道全这条命是梁山救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一定把这医护营办好，让兄弟们少流血，少受罪！”
“有安神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陆啸拍拍他的肩，“需要什么药材，需要什么器械，尽管开口。钱不是问题，人命最重要。”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鲁智深扛着一个人冲进来，大喊：“安神医！快！铁牛受伤了！”
被扛着的是李逵。这黑厮脸色苍白，左腿上插着一支箭，血把裤子都染红了。
“怎么回事？”陆啸连忙问。
鲁智深把李逵放在床上，喘着粗气说：“这厮非要跟洒家比试，结果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去，被自己人误射了一箭！直娘贼，真是倒霉催的！”
安道全已经动手检查伤口。箭射在大腿上，好在没伤到骨头，但箭头卡在肉里，必须取出来。
“准备麻沸散！”安道全吩咐。
学徒连忙去熬药。安道全又让人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小刀、钳子。一切准备就绪，他给李逵灌下麻沸散。
“铁牛兄弟，忍着点，一会儿就好。”安道全柔声安慰。
李逵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挺着：“安神医，您尽管动手！俺铁牛不怕疼！”
麻沸散起效后，安道全开始取箭。他动作又快又稳，小刀切开皮肉，钳子夹住箭头，一用力，箭就出来了。接着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陆啸都在一旁仔细看着。他注意到，安道全用的所有器械都用开水煮过，布条也都是新煮过的。这在古代，已经算是很高的消毒标准了。
“安神医，这些器械为什么都要煮？”陆啸故意问。
“这是师父教的。”安道全道，“师父说，用过的东西沾了污秽，容易让人伤口溃烂。煮过之后，就干净了。”
陆啸点点头。虽然安道全不知道“细菌”这个概念，但实践经验让他摸索出了消毒的方法。这很难得。
“以后所有器械，用前用后都要煮。”陆啸道，“还有，医护营要保持干净，每天打扫，不能有污秽。咱们可以立个规矩——进医护营要换干净的鞋，要洗手。”
安道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相信陆啸：“好，我记下了。”
处理好李逵的伤，陆啸又和安道全商议了许多细节。直到傍晚，才离开医护营。
回到住处，陆啸摊开纸笔，开始规划医疗体系。他要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医护营，而是一整套从预防到治疗，从战场到后方的医疗系统。
第一，预防为主。要推广卫生知识，让士兵养成勤洗手、勤洗澡、勤换衣的习惯。要保证饮水干净，食物卫生。这些看似小事，却能大大减少疾病。
第二，分级治疗。战场上的轻伤，由营级医护兵处理；重伤，送到医护营；疑难杂症，由安道全亲自诊治。这样既能保证效率，又能保证质量。
第三，药品储备。常用的金疮药、止血散、消炎药要多储备，不能临时抱佛脚。还要开发新的药品，比如治疗瘟疫的，治疗骨折的。
第四，人才培养。不仅要培养郎中，还要培养护士、药剂师、卫生员。要编教材，要办培训班，要把医术传下去。
陆啸写着写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这个时代，很多士兵不是战死的，而是病死的。伤寒、痢疾、疟疾、天花……这些疾病的杀伤力，有时比刀枪还大。
“得想办法搞到牛痘……”陆啸喃喃自语。但他也知道，这太难了。牛痘接种预防天花的技术，要到几百年后才出现。他一个穿越者，虽然知道原理，但具体操作……
“一步一步来吧。”陆啸收起纸笔，“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接下来的几天，梁山开始推行新的医疗制度。每个营都配了两名医护兵，都是从各营挑选的机灵小伙子，送到安道全那里接受了半个月的紧急培训。
培训内容很简单：怎么止血，怎么包扎，怎么判断伤势，什么情况要送医护营。陆啸还让人编了顺口溜：“一止血，二清创，三敷药，四包扎，重伤速送莫耽搁。”
士兵们一开始还不当回事，但看到李逵受伤后得到及时救治，很快就恢复了，态度就变了。谁都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有个懂医术的人在身边，就是多一条命。
这天，陆啸去查看各营医护兵的配备情况，正好碰上了宋江。
“陆兄弟，听说你在各营都配了医护兵？”宋江问。
“是。”陆啸点头，“公明哥哥觉得不妥？”
“不是不妥，只是……”宋江斟酌着词句，“听说你还让士兵学什么‘卫生习惯’，要勤洗手，勤洗澡。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咱们是军人，不是书生，哪有那么多讲究？”
陆啸正色道：“公明哥哥，你可知每年因为疾病减员的士兵，比战死的多多少？一人生病，传染一营；一营生病，影响全军。讲究卫生，不是书生做派，是保命之道。”
宋江摇头：“陆兄弟，你总是想太多。打仗嘛，死伤在所难免。咱们该想的是怎么打胜仗，怎么招安，不是这些细枝末节。”
“这不是细枝末节。”陆啸认真地说，“公明哥哥，我问你——如果梁山现在爆发瘟疫，死了一半的人，你还拿什么去招安？如果士兵因为伤口感染，一个个溃烂而死，还有谁愿意跟着你？”
宋江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
陆啸叹道：“公明哥哥，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招安。但招安之后呢？咱们这些兄弟，是要去打仗的。刀枪无眼，伤兵无情。现在多准备一分，将来就多活下来几个。这难道不重要吗？”
宋江沉默了。他看着陆啸，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想的做的，都和他不一样。可偏偏，又让人无法反驳。
“罢了，你去做吧。”宋江最终摆摆手，“只要别太费钱……”
“钱花了可以再赚，人死了就没了。”陆啸说完，拱手离开。
看着陆啸的背影，宋江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陆啸做的很多事，确实是为梁山好，为兄弟们好。可越是这样，他越感到危险——一个比自己更得人心，更会做事的人，在梁山意味着什么？
而陆啸，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医疗体系的建立，只是整个系统工程的一部分。接下来，还有训练体系、后勤体系、指挥体系……要打造一支真正的现代化军队，要做的事还很多。
但至少，医疗这一块，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傍晚，陆啸又去了医护营。安道全正在给学徒们上课，讲的是针灸之术。看到陆啸来了，他让学徒们自己练习，迎了上来。
“陆头领，您看。”安道全指着院子里晾晒的药材，“这是新收的一批，有金银花、连翘、板蓝根，都是清热解毒的好药。还有这些三七、血竭、白及，止血效果极佳。”
陆啸满意地点头：“安神医费心了。对了，我还有个想法——能不能研制一种‘急救包’？把常用的止血药、纱布、绷带、小刀都装在一个小包里，每个士兵发一个。战场上受伤了，可以自己先处理。”
安道全想了想：“可行！布包我可以让妇人们缝制，药材咱们有，纱布绷带也好办。只是这小刀……”
“让汤隆打。”陆啸道，“不用太好，能割开衣服、割断箭杆就行。要小，要轻，要方便携带。”
“好！”安道全兴奋道，“我明天就开始准备！”
夜色渐深，医护营里还亮着灯。学徒们在灯下背诵药性歌诀，安道全在整理医案，陆啸在规划下一步的工作。
窗外，梁山各寨的灯火星星点点，像天上的银河落到了人间。这其中，医护营的灯火虽不最亮，却最温暖——因为它代表着生命的希望，代表着对每一个兄弟的珍视。
医疗体系的完善，是新梁山建设的又一基石。有了这块基石，梁山士兵的伤亡率将大大降低，战斗力将大大提高。
而这，只是开始。
未来，当战火真的燃起时，这盏灯，将照亮更多人的生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