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梁山聚义厅。
宿元景坐在主客位,手里端着茶杯,神情看似平静,但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厅内的动静。昨夜不欢而散的宴席,让他对梁山内部的矛盾有了更深的了解。今日再谈,他决定换个策略。
“诸位好汉,”宿元景放下茶杯,声音温和,“昨日之事,或有误会。本官回房后细想,陆头领所虑,不无道理。”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是一愣。连宋江也惊讶地看向宿元景,不明白这位太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宿元景继续道:“分散安置,确有不妥。梁山兄弟义气深重,骤然分开,难免伤感。这样吧,本官可向朝廷奏请,将梁山人马整编为一军,仍由宋头领节制,如何?”
整编为一军,仍由宋江节制——这条件听起来比分散安置好多了。宋江眼睛一亮,正要说话,陆啸却先开了口。
“太尉,”陆啸缓缓起身,“整编为一军,归谁管辖?粮饷何来?驻防何地?”
三个问题,直指要害。
宿元景微微一笑:“自然归枢密院管辖,粮饷由朝廷拨发,驻防之地……可在京东东路选一处。”
“枢密院?”陆啸笑了,“太尉,枢密院如今是童贯做主。童贯与高俅乃一丘之貉,我等归他管辖,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宿元景脸色微变:“陆头领此言差矣。童枢密乃朝廷重臣,岂会……”
“会不会,太尉心里清楚。”陆啸打断他,“至于粮饷由朝廷拨发——太尉可知,如今朝廷欠西军的饷银已经半年未发?边关将士尚且如此,我等招安之众,能拿到几成?”
他顿了顿,环视众头领:“再说驻防之地。京东东路各州府,哪一处能容下梁山数万人马?即便容下了,当地官员会如何对待我们?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说是驻防,实是监视,是囚禁!”
这番话句句在理,厅内许多头领都点头赞同。就连原本支持招安的关胜、呼延灼等人,也面露思索之色。
宋江急道:“陆兄弟,你怎能如此揣测朝廷好意?宿太尉亲至,诚意十足,咱们……”
“公明哥哥,”陆啸转向宋江,“我不是揣测,我是经历过。林教头的经历,武松兄弟的经历,鲁大师的经历……哪一个不是血淋淋的教训?朝廷的话,信一次是天真,信两次是愚蠢!”
这话说得宋江面红耳赤。吴用连忙帮腔:“陆兄弟言重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廷……”
“如今朝廷更不可信!”陆啸提高声音,“北边金国虎视眈眈,朝廷不想着加强边防,却想着招安我们去做炮灰!等我们跟金兵拼个两败俱伤,朝廷再来收拾残局——这算盘打得真响!”
厅内一片哗然。这话虽然难听,但细想之下,确实有这种可能。
宿元景终于坐不住了,沉声道:“陆头领,你这话是污蔑朝廷,污蔑天子!”
“是不是污蔑,太尉心里清楚。”陆啸毫不退让,“我且问太尉——朝廷招安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我们一条生路,还是为了用我们去打仗?”
宿元景沉默。他不能说真话——招安梁山,确实是为了充实北伐兵力。可这话不能说出口。
陆啸冷笑:“太尉不说,我替你说。朝廷招安我们,是为了让我们去打辽国,打金国!等我们死得差不多了,招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活下来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
“你……”宿元景气得手发抖。
就在这时,李逵“哐当”一声站起来,指着宿元景的鼻子骂:“直娘贼!原来是想让俺们去送死!洒家就说朝廷没安好心!”
刘唐也跟着站起来:“就是!咱们在梁山逍遥快活,干嘛要去给朝廷卖命?打赢了是他们的功劳,打输了是咱们该死——这买卖不划算!”
厅内顿时乱成一团。反招安派的头领们纷纷起身,骂声一片。招安派那边,宋江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诸位兄弟,安静!安静!”
可没人听他的。鲁智深抡起禅杖往地上一顿:“洒家把话撂这儿——谁爱招安谁去!洒家不去!要去也是去砍那些狗官的头!”
武松拔出腰刀:“武松愿随鲁大师!”
林冲虽然没说话,但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厅内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
宿元景脸色发白。他带来的护卫都在厅外,真要动起手来,他这条命恐怕要交代在这里。
陆啸见火候差不多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太尉,”他走到宿元景面前,语气放缓,“非是陆某不识抬举,实在是被朝廷伤透了心。梁山兄弟,个个都有冤屈,个个都有血债。让我们相信朝廷,太难了。”
宿元景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那……陆头领要如何才肯相信?”
陆啸沉吟片刻,道:“第一,朝廷需惩治奸臣——高俅、蔡京、童贯之流,必须罢官问罪!第二,梁山整军后,需独立成军,不受地方节制,粮饷自筹。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第三,朝廷需承认梁山保境安民之功,公告天下,还我等清白!”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难。惩治高俅、蔡京、童贯?这三人如今是朝廷支柱,天子宠臣,怎么可能罢官问罪?独立成军,粮饷自筹——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公告天下还清白——等于承认朝廷错了,这可能吗?
宿元景苦笑:“陆头领,你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
“苛刻?”陆啸摇头,“太尉,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若连这都做不到,招安之事,休要再提!”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法再谈了。宿元景知道,今天这场谈判,算是彻底失败了。这个陆啸,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既如此……”宿元景站起身,“本官会将陆头领的条件,如实奏报朝廷。至于朝廷如何决断,非本官所能做主。”
这是要走了。宋江连忙上前:“太尉,再商议商议,或许……”
“不必了。”宿元景摆摆手,“宋头领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梁山之事,非你一人能做主。等朝廷有了决断,再来商议不迟。”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太尉留步。”陆啸忽然道。
宿元景回头:“陆头领还有何事?”
陆啸笑了笑:“太尉远来辛苦,就这么走了,显得我梁山不懂礼数。明日,陆某想请太尉观看我军操演,不知太尉可否赏光?”
这是要展示肌肉了。宿元景心中明白,但面上不能拒绝。
“本官……荣幸之至。”
当夜,宿元景在客房中辗转难眠。白天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陆啸那张沉稳而锐利的脸,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这个年轻人,不仅武艺高强,练兵有方,更难得的是见识过人,言辞犀利。他提出的三个条件,看似苛刻,实则句句戳中要害——朝廷确实做不到,也不愿做。
“太尉还没睡?”门外传来宋江的声音。
宿元景开门让进。宋江拎着一壶酒,面色愁苦。
“太尉,今日之事……让您见笑了。”宋江斟了两杯酒,“陆啸他……他就是那个脾气,太尉莫要见怪。”
宿元景接过酒杯,叹道:“宋头领,你这梁山之主,做得不容易啊。”
宋江苦笑:“太尉明鉴。陆啸此人,本事是有的,可就是……就是太固执。他一心反对招安,我也拿他没办法。”
“不是没办法,是你不舍得。”宿元景意味深长地说,“宋头领,若真想招安,有些事……不得不为。”
宋江心中一凛:“太尉的意思是……”
“本官什么都没说。”宿元景饮尽杯中酒,“只是提醒宋头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宋江脸色变幻,最终重重点头:“宋江……明白了。”
送走宋江,宿元景站在窗前,望着梁山的夜景。远处,演武场方向还有火光,隐约传来操练的声音。这个梁山,比他想象的更强大,也更危险。
而此刻的陆啸,正把核心圈子的头领召集到讲武堂。
“诸位兄弟,今天这一仗,打得漂亮。”陆啸开门见山,“但宿元景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会私下找宋江,想办法对付我们。”
林冲皱眉:“陆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大家要更加小心。”陆啸正色道,“特别是饮食、饮水,要加倍注意。出门要带护卫,夜里要锁好门窗。”
武松冷笑:“宋江敢动手?”
“狗急跳墙,不得不防。”陆啸道,“另外,明天给宿元景看的操演,要拿出真本事。要让他知道,梁山不是他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鲁智深拍着胸脯:“洒家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明天让那太尉开开眼!”
众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深夜。陆啸最后嘱咐:“记住,咱们的目标不是跟朝廷彻底翻脸,而是争取最好的条件。要让他们知道,招安可以,但得按咱们的规矩来!”
这一夜,梁山无人入睡。所有人都知道,从宿元景踏进梁山的那一刻起,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戏,已经拉开帷幕。
而陆啸,正站在舞台中央,准备导演这出戏的最高潮。
他的阻挠,不是简单的反对招安,而是一场精心的算计——既要让朝廷知道梁山的实力,又要让宋江暴露真面目,还要争取到最有利的条件。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