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元景离开梁山后的第七天,宋江终于从消沉中挣脱出来。
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见任何人。吴用来过三次,戴宗来过五次,李逵更是天天在院门外打转,可宋江谁也不见。他整日坐在书房里,要么盯着忠义堂的沙盘发呆,要么翻看那本已经翻烂的《忠义水浒传》话本——那是他多年前在郓城县做押司时买的,书页都黄了。
第七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宋江忽然推门而出。
他穿着一身素白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哥哥!”守在院外的李逵跳起来,“你可出来了!俺都快急死了!”
宋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铁牛,去请军师来。还有,让戴宗兄弟也来一趟。”
“好嘞!”李逵撒腿就跑。
半个时辰后,吴用和戴宗匆匆赶到。一进书房,两人都吓了一跳——书案上堆满了文书、地图,还有几封刚拆开的信。宋江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望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
“哥哥。”吴用小心翼翼地问,“你……好些了?”
宋江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事。军师,戴宗兄弟,坐。”
三人落座。宋江亲自斟茶,动作不紧不慢,可吴用却注意到,他握壶的手在微微发抖。
“宿太尉走了七日。”宋江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招安之事,彻底黄了。军师,你说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用沉吟道:“哥哥,事已至此,硬要招安怕是难了。陆啸那厮在梁山的势力越来越大,如今又有林冲、鲁智深等人支持,咱们……”
“我不是问这个。”宋江打断他,“我是问,该怎么除掉陆啸。”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里的杀气,却让书房温度骤降。
戴宗手一抖,茶盏差点掉在地上。吴用也是脸色一变:“哥哥,这……陆啸毕竟是我梁山头领,又是大败高俅的功臣,若是贸然动手,恐怕……”
“功臣?”宋江笑了,笑声里满是讽刺,“是啊,他是功臣,大大的功臣。可这个功臣,现在要毁掉梁山!军师,你还没看出来么?陆啸要的不是招安,不是富贵,他要的是整个梁山!他要的是改天换地!”
他猛地站起,在书房里踱步:“那日在聚义厅,他说得多好听?‘让梁山兄弟活得好,活得有尊严’。可实际上呢?他在讲武堂里讲的是什么?‘新梁山’、‘新秩序’!他在军中搞的是什么?‘士兵委员会’!他这是要彻底改变梁山,要把咱们这些人——这些跟着晁盖哥哥起家的老兄弟,全都踢到一边去!”
吴用沉默。
宋江说的,他何尝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暗中观察陆啸的一举一动,越看越心惊。此人练兵之法前所未见,治军之严匪夷所思,更重要的是,他在军中的声望,已经高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哥哥说得对。”吴用终于开口,“陆啸此人,留不得。只是……如何除他,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他在军中威望正盛,若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兵变。”
“那就让他威望不盛!”宋江眼中闪过狠厉,“戴宗兄弟,我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戴宗连忙起身:“回哥哥,这几日我派手下兄弟暗中查访,发现几件蹊跷事。第一,陆啸麾下的‘讲武堂’,如今已扩充到五百余人,都是从各营抽调的精英。这些人学成之后,大多回到原部队担任小头目,但他们对陆啸的忠诚,似乎超过了对梁山的忠诚。”
“接着说。”
“第二,”戴宗压低声音,“陆啸与凌振在后山搞的那个火药作坊,规模越来越大。前日我的人混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不但在造震天雷,还在试制一种能发射铁弹的‘火炮’。此事极为隐秘,连宋江哥哥你……哦不,连咱们都不知道。”
宋江脸色铁青。
“第三,”戴宗继续道,“陆啸通过柴进的关系,在京东东路各州县都安插了眼线。这些人以商贩身份做掩护,实则是在搜集情报。另外,他还让石秀、时迁等人组建了一个‘情报网’,专门打探朝廷动向,尤其是北边辽金战事。”
“好,好得很。”宋江冷笑,“练兵、造火器、布情报,他这是要把梁山打造成一个独立王国啊!军师,你说说,这样的人,还能留么?”
吴用捋着胡须,沉吟良久,忽然道:“哥哥,要除陆啸,不能明着来。得用计。”
“什么计?”
“借刀杀人。”吴用眼中闪过精光,“如今梁山上下,都知道陆啸反对招安。而朝廷那边,宿太尉回去后,定会如实禀报。咱们不妨……给朝廷添把火。”
宋江眼睛一亮:“细说。”
吴用凑近些,低声道:“哥哥可还记得,咱们手里还押着党世雄、韩存保等几个朝廷将领?这些人虽是俘虏,但在朝中都有根基。咱们可以放他们回去,让他们给朝廷带个话——”
“什么话?”
“就说陆啸早有反意,要在梁山自立为王,还要联合金人,南下攻宋!”吴用阴恻恻地说,“这话传到朝廷,官家会怎么想?童贯、高俅会怎么想?到时候,朝廷必派大军来剿,而且指名道姓要剿陆啸。咱们只要把陆啸推到前面,让他去跟朝廷大军硬拼……”
“妙!”宋江拍案而起,“等他损兵折将,咱们再出面收拾残局。到时候,陆啸要么战死,要么被擒,就算侥幸活下来,在梁山也待不下去了!”
“正是。”吴用笑道,“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除了陆啸,又能向朝廷示好,为日后招安铺路。”
戴宗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哥哥,军师,这计虽好,可万一陆啸真的打赢了……”
“不可能。”宋江斩钉截铁,“朝廷若是动真格的,调集西军精锐,十万大军压境,陆啸那点人马,怎么可能抵挡?况且,咱们还可以在暗中使绊子——断他的粮草,拖他的后腿,甚至……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他一刀。”
他说这话时,眼中凶光毕露,哪里还有平日“及时雨”的仁慈模样?
吴用心中暗叹,知道宋江这是真被逼急了。不过也好,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就得有这般狠劲。
“哥哥,”吴用又道,“此事需做得隐秘。放党世雄等人回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不如……就说梁山内部意见不一,宋江哥哥力主招安,但陆啸等人顽固不化,故而私下放他们走,以示诚意。”
“好!”宋江点头,“戴宗兄弟,这事你去办。记住,一定要让党世雄他们相信,放他们走是我的主意,与陆啸无关。最好……最好能让他们觉得,陆啸是要杀他们灭口的。”
“小弟明白。”戴宗拱手。
“还有,”宋江想了想,“军师,你再去联络一下卢俊义、关胜他们。这些人虽然动摇了,但毕竟曾是官军,对朝廷还有感情。你私下告诉他们,就说我宋江从未放弃招安,只是眼下被陆啸所迫,不得不暂缓。请他们耐心等待,迟早会有转机。”
“哥哥这是要稳住他们?”
“对。”宋江眼中闪过算计,“卢俊义武功高强,关胜、呼延灼都是将才,这些人若能站在咱们这边,日后对付陆啸就更有把握。即便他们不帮咱们,只要保持中立,也好过倒向陆啸。”
吴用佩服道:“哥哥思虑周全。”
三人又密议了半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才各自散去。
戴宗出了院子,匆匆往牢房方向去。吴用则缓步走向聚义厅,一路上心事重重。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穷秀才时,在晁盖庄上做教书先生的日子。那时晁盖豪爽,吴用智谋,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劫了生辰纲,一起上了梁山。再后来晁盖中箭身亡,宋江接位,吴用便跟着宋江,一心想着招安,想着封妻荫子。
可现在呢?
晁盖死了,宋江变了,梁山也不再是当年的梁山了。
吴用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校场。那里传来整齐的操练声,是陆啸的部队在训练。那些士兵喊着嘹亮的口号,步伐整齐划一,气势如虹。
“陆啸啊陆啸,”吴用喃喃自语,“你若真能成事,倒也罢了。只可惜……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而在书房里,宋江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山寨。
曾几何时,这梁山是他的梁山。他说一不二,众兄弟无不听从。可自从陆啸来了,一切都变了。那些原本对他忠心耿耿的兄弟,开始有了二心;那些原本唯命是从的士卒,开始质疑他的决定。
“陆啸……”宋江咬牙切齿,“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当年晁盖送给他的,上面刻着四个字:替天行道。
“晁盖哥哥,”宋江低声说,“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除掉这个祸害,保住咱们的梁山。”
玉佩在手中摩挲,温润如玉。
可宋江的心,却冷得像块石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梁山将再无宁日。他和陆啸之间,必有一场生死较量。而这场较量,没有退路,只有你死我活。
窗外,一只乌鸦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梁山的天空,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