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都的列车上，林风没有选择那张“古董鉴定师陈风”的身份牌。
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反复推演着黑田的计划。那个计划太过直接，也太过冒险。以橘右京那种老谋深算的人物，对于一个在寿宴前夕突然出现的、背景“完美”的海外鉴定师，不可能不产生怀疑。一旦被盯上，别说寻找证据，自身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不会引起警觉的身份。一个能让他合理地待在橘家大宅深处，并有充足时间探查的机会。
抵达京都后，林风没有直接联系黑田，而是消失在了古色古香的街道人群中。两天后，一则不起眼的招聘启事，出现在京都几家专门面向传统文化行业的网站上。
【橘氏文库，诚聘古经卷修复师一名。要求：具备五年以上古籍修复经验，熟悉宋代及以前造纸工艺，通晓金箔、矿物颜料等传统装帧材料。需通过现场实操考核。待遇从优。】
这则招聘启事，就像是为林风量身定做。
第二天，一个穿着朴素棉麻衣物、气质沉静的年轻人，带着一个简单的工具箱，出现在了橘氏大宅的侧门前。他递上的简历上写着：林修，家学渊源，祖父曾为故宫博物院古籍修复专家，本人自幼耳濡目染，从事古籍修复已有八年。
接待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者，自称是橘氏文库的管理员，姓佐藤。佐藤老人看人的眼神很锐利，他上下打量着林风，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不信任。
“林先生，我们这里需要的不是纸上谈兵的学者，而是能动手的匠人。”佐藤的声音干涩，“请跟我来。”
林风被带到了一间充满了樟木和旧纸味道的宽敞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铺着柔软的毛毡。佐藤老人从一个紫檀木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古经卷，在林风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卷唐代写经的残卷，纸页已经严重脆化，多处出现了破损和霉变，墨迹也有部分晕染。可以说，这是一个棘手的“病人”。
“这是我们文库收藏的一卷《金刚经》残本。考核很简单，”佐藤指着残卷最破损的一页，“给你三个小时，修复这一页。工具可以自备，但材料只能用我们提供的。”
林风看了一眼工作台旁备好的材料：桑皮纸、小麦淀粉浆糊、天然矿物颜料、以及各种型号的毛刷和镊子。这些都是最传统、也是最考校功力的材料。
他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打开了自己的工具箱。箱子里没有花哨的现代仪器，只有几把被他打磨得光滑温润的竹制启子、骨刀，以及几块大小不一的玛瑙压。
他先是戴上薄薄的棉布手套，拿起残卷，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与这卷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古物进行无声的交流。他在感受纸张的纤维、破损的走向、墨迹的渗透深度。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经充满了专注。
他先用最细软的毛刷，轻轻扫去页面的浮尘和霉点。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水面。接着，他用竹制启子，将一个即将脱落的纸片边缘轻轻挑起，用特制的针管，将稀释到近乎透明的小麦淀粉浆糊，精准地注入到纸片背面的缝隙中，再用镊子将其完美归位。
整个过程，他的呼吸平稳，心无旁骛。
佐藤老人站在一旁，原本挑剔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惊讶。林风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且充满了对古籍的敬畏。他使用的不是死板的技法，而是一种近乎于艺术的感觉。
最难的部分，是填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洞。林风从备好的桑皮纸中，选出了一张与原经卷厚度、颜色都最为接近的，用天然的茶叶水进行染色，使其在视觉上与原卷融为一体。然后，他将染好的纸片垫在破洞下，用锋利的刻刀，依照破洞的形状，飞快地刻出了一个完美的补丁。
最后，他用玛瑙压，在修补过的地方，反复地、轻柔地打磨。这是最考验耐心和手劲的一步，能让修补的痕迹与纸张的纤维完全贴合，天衣无缝。
三个小时后，林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修复好的那一页，轻轻地推到佐藤老人面前。
佐藤老人戴上老花镜，几乎是趴在了工作台上，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撼。
“天衣无缝……不，比天衣无缝还要好。”他喃喃自语，“你不仅修复了它，你还……理解了它。”
他看着林风，态度已经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从审视变成了尊敬。
“林先生，你被录用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橘氏文库的修复师。”
林风微微躬身：“多谢佐藤先生。”
“不必客气，能请到您这样的高手，是文库的荣幸。”佐藤老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经卷收回，一边说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在橘家工作，有些规矩，需要遵守。”
“愿闻其详。”
“第一，文库的任何典籍，未经允许，不得带出工作间，更不得外借。第二，工作时间，只能在文库及您安排的宿舍内活动，不得擅自前往大宅的其他区域，尤其是，主屋的东侧。”
佐藤老人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那里是家主橘右京大人的私人茶室和书房，是整个橘家的禁地。”
“我记下了。”林风平静地回答，心中却是一动。
禁地？
那里，很可能就藏着橘氏，以及“黑弥撒”的秘密。
当晚，林风住进了橘氏大宅一间僻静的员工宿舍。夜深人静，他盘膝而坐，与脑海中的枫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枫，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枫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这个宅子，很奇怪……地脉，很混乱，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制着……”
“巨大的东西？”
“……嗯……在，你说的，那个，禁地的，方向……”
林风睁开眼，望向窗外主屋东侧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静谧无声，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兽，在黑暗中沉睡。
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明天，他将以一名古经卷修复师的身份，开始他在橘家大宅的工作。而他的真正工作，是揭开这个古老望族光鲜外表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