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碎窗棂时发出的呜咽声。阿杰和老陈仍在惊魂未定中,只有林悦,她的目光在废墟中搜寻着,似乎在寻找某种线索。
“我们搞错了,”林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蹲下身,从一张倒塌的铁床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被尘土覆盖的硬壳笔记本。“她不是在攻击我们,她只是在呼救。”
那是一本护士的日记,牛皮纸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林悦轻轻拂去灰尘,翻开了泛黄的第一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年轻女孩在战火中的日常:对家乡的思念,对胜利的期盼,以及对一个名叫“阿哲”的飞行员的淡淡情愫。
老陈和阿杰凑了过来,手电光聚焦在纸页上。
日记的前半部分充满了阳光与希望,但随着日期的推移,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内容也愈发沉重。直到某一页,林悦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段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写下的文字,似乎是在某个心情极好的日子里补记的:
“……阿哲今天从基地偷跑出来看我,他真是个傻小子。他说,等战争结束了,要带我去日本看樱花。他说,那里的樱花像云霞一样,风吹过,花瓣会像雪一样落下。我笑他痴人说梦,我们怎么会去敌国看花呢?可他认真地说,樱花是无罪的,美丽也无罪。他答应我,一定让我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樱花……”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下一页,只有几滴干涸的、暗褐色的泪痕。
“樱花……”林悦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的执念,不是对死亡的怨恨,而是对那个未能实现的承诺的渴望。她想要的,不是复仇,是那个被战争夺走的、关于‘美’的约定。”
老陈眉头紧锁:“可她的灵体被禁锢在这里,我们怎么可能带她去看樱花?”
“带她去不了,但我们可以把樱花‘带’给她。”林悦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陈叔,我们办一个‘往生幻境’吧。用她的执念为引,以她的信物为媒,为她构建一个短暂的、只属于她的梦境。”
老陈闻言,脸色一变:“‘往生幻境’?那可是大忌!稍有不慎,施术者就会被执念反噬,永远困在幻境里!”
“我们别无选择,”林悦看着手中的日记,“强行超度只会让她的怨气更重。只有解开她的心结,她才能自愿往生。请相信我,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个温柔的护士苏雯。”
看着林悦决绝的眼神,老陈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就赌一把!阿杰,把设备都调到最高灵敏度,记录下所有能量波动。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启动‘破妄符’!”
计划已定,三人立刻行动起来。阿杰在走廊四角布下能量探测器,老陈则从他的百宝袋中取出香炉、朱砂和一叠特殊的符纸。林悦则跑出医院,在不远处的荒地里,幸运地找到了几株早开的野樱花。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
老陈在走廊中央点燃了三支“通灵香”,青烟袅袅,盘旋不散。他用朱砂在地上画下一个繁复的法阵,将那本日记和几枝最娇艳的樱花放在阵眼。
“林悦,准备好了吗?一旦开始,你就是幻境的‘锚点’,你的意志将决定幻境的走向。你必须让她感受到真诚,而不是怜悯。”
林悦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法阵旁,将日记抱在怀中,闭上双眼。“我准备好了。”
老陈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点在中央的符纸上,口中念念有词:“阴阳两隔,情思相连。以念为桥,以心为鉴。往生幻境,开!”
随着他一声低喝,地上的符文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冲天而起,将整个走廊笼罩。那几枝樱花在光芒中仿佛活了过来,花瓣微微颤动,散发出前所未有的芬芳。
一股冰冷的气息再次出现,苏雯的身影在法阵前缓缓凝聚。
这一次,她不再狂暴,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那张被毁的脸庞依旧骇人,但身上散发出的恨意却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与悲伤。
“苏雯,”林悦睁开眼,声音温柔而清晰,“我是来帮你完成约定的。”
她翻开日记,轻声读出了那段关于樱花的文字。
“……他说,樱花像云霞一样,风吹过,花瓣会像雪一样落下……”
随着林悦的诵读,周围破败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墙壁的裂痕消失了,腐朽的气味被清新的花香取代。光线变得温暖而柔和,仿佛春天的午后。
在苏雯的“眼前”,圣玛丽亚医院的走廊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灿烂的樱花海。
粉白色的花瓣如云似霞,覆盖了整个世界。微风拂过,无数花瓣飘然而下,真的像一场温柔的雪。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苏雯僵硬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看”着这片美景,发出了“嗬嗬”的、带着哭腔的气音。
奇迹发生了。
在她那张被毁的脸上,那狰狞的疤痕开始变得透明、淡化。渐渐地,那张恐怖的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照片上那个清秀、温柔的年轻女孩的脸庞。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而是闪烁着泪光,充满了惊喜与感动。
“阿哲……”她轻声呼唤,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如黄莺出谷般清脆。
一个模糊的、穿着飞行服的青年身影出现在樱花树下,对她微笑着伸出手。
苏雯笑了,那是她死后几十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飘然向前,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那个身影的掌心。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走进了那片无尽的樱花雨中。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与樱花花瓣融为一体,缓缓消散。
光芒散去,幻境破碎。
三人重新回到了那间阴冷、破败的走廊。法阵已经熄灭,只剩下那几枝樱花,静静地躺在地上,花瓣上似乎还带着露水。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与怨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雨过天晴般的宁静与释然。
阿杰看着探测器上已经平复的曲线,喃喃道:“能量……完全消失了。她……安息了。”
老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林悦,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后怕。“你做到了,丫头。你用最温柔的方式,解开了一个最沉重的遗恨。”
林悦站起身,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轻声说道:“战争夺走了她的生命和容貌,但没能夺走她对美好的向往。现在,她终于看到了她的樱花。”
在这片被战争诅咒的土地上,一朵樱花,终于等来了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