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跪在拜殿前,久久没有起身。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数百年的孤寂与思念。林悦、老陈和橘遥、阿杰都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去打扰他。他们知道,这是枫与自己的过去,一场跨越了生死的对话。
许久,枫才缓缓站起身。他绕过拜殿,走向了神社的后院。
后院里,杂草丛生,但格局依旧清晰。而在后院的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那里。
那是一棵樟树,树干粗壮到需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树冠遮天蔽日,将整个后院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它的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褶皱,仿佛刻满了岁月的史诗。
“是它……”枫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粗糙的树干,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怀念,“村子里最老的树,听老人们说,在神社建立之前,它就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小时候,都叫它‘树爷爷’。”
林悦走到古树下,她能感觉到,这棵树里,蕴含着一种极其庞大而沉静的能量。那不是单纯的灵力,而是一种混合了岁月、记忆、信仰和自然生机的复杂能量。
“这棵树,是这片土地的‘记忆核心’。”老陈也走了过来,他仔细观察着古树的状态,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它吸收了数百年的风雨雷电,也吸收了村民们对山神的信仰。虽然神社荒废了,但这些信仰之力,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被这棵古树,像海绵一样,吸收并储存了起来。”
枫听着老陈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闭上眼,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靠在了树干上。
他不是在祈祷,也不是在感应。他是在用自己属于“灵”的本质,去与这棵储存了故乡一切记忆的古树,进行最深层次的共鸣。
“嗡——”
当枫的灵力与古树接触的瞬间,林悦的“守护意念”立刻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正从古树中涌出,疯狂地灌入枫的体内!
“小心!”老陈脸色一变,立刻想要上前阻止。
“别动!”林悦伸手拦住了他,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枫,“这是他的机缘。他需要面对的,我们帮不了。”
此刻的枫,正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之中。那是记忆的海洋。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到神社,笨拙地学着祈祷的样子。
他闻到了夏日祭典时,空气中弥漫的烤鱿鱼的香气和少女身上淡淡的樱花香。
他听到了村口的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母亲在门口呼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他触摸到了冬天里,那场大雪的冰冷,和手中那颗温暖的红薯。
这些,都是他作为“人”时的记忆。温暖,而真实。
但紧接着,画风突变。
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喊杀声和惨叫声响彻云霄。穿着铠甲的武士,冲进了宁静的村庄。火光冲天,映照着村民们惊恐的脸。
他看到了自己,穿着简易的狩衣,手持一把短刀,挡在神社门口,身后,是瑟瑟发抖的妇孺。
“保护神社!保护我们的根!”他听到了自己年轻而决绝的呐喊。
然后,是一阵剧痛。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最后看到的,是神社主殿里,那尊山神神像,在烈火中,流下了一行血泪。
“不——!”
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被遗忘的、最痛苦的死亡记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正在撕扯着他的灵体。
“枫!”橘遥脸色一白,她能感觉到枫的灵体正在变得不稳定。
就在这时,林悦动了。
她走到枫的身后,将手掌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背上。一股温和、纯净的金色光芒,从她的掌心缓缓注入枫的体内。
那不是强大的能量,而是一种“秩序”与“守护”的法则之力。它没有去冲击那些记忆碎片,而是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将枫的灵体包裹起来,帮助他梳理那些混乱的信息,让他能够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
在林悦的帮助下,枫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记忆的海洋。但这一次,他不再被痛苦所淹没。
他看到了那尊山神神像流下血泪后,并没有消散。一道微弱的光芒,从神像中飞出,融入了当时已经死去的他的体内。
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在火焰中,被那股山神最后的残念所包裹,没有消散,而是与这片土地,与这棵古树,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他看到了自己以“灵”的形态苏醒后,茫然地游荡在已成废墟的村庄上空。他看到了新的居民迁入,看到了村庄一点点变成城镇。他一直都在,只是没有人能看见他。
原来……他并非孤魂野鬼。
他的灵魂,与这片土地的守护之力,与山神的残念,早已融为一体。他,就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式神”,也是它唯一的“守护灵”。
不知过了多久,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和哀伤,也不再是迷茫。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古井般深邃的平静。他找回了被尘封的记忆,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他转过头,看着林悦,眼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他轻声说道,然后,他看向那棵古樟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