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在通县汽车站停稳,何家三兄弟带着各自的家人依次下车。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地照在泥泞的地面上,车站里人来人往,喧嚣中透着年节后的疲惫。
“大哥,三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何天能抱着尚未完全康复的何虹平,对何天培和何天良说道。
何天培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回吧,有事再联系。”
何天良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游离,似乎早已神游天外。
三家人就此分别,朝着各自在县城的住所走去,如同三条河流,在短暂的汇合后,又奔向各自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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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培一家步行回到通县罐头厂家属区。他们家是一处两间的瓦房小院,虽然不大,但在住房紧张的县城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条件。这是何天培七八年前因细心检查及时发现火情、挽回了厂里重大损失后,厂里特别分配给他的奖励。作为厂里连续多年的劳动标兵,他本应有更好的待遇,但家里人口多,这两间房还是显得拥挤了些。
一进屋,水双凤就忙活开了,指挥着四个孩子收拾行李、打扫卫生。何福平、何禄平、何寿平三个大点的孩子已经能帮上不少忙,最小的何喜平才九岁,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拿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笨拙地扫着地。
何天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忙碌的妻儿,心思却飘得很远。他掏出烟袋,慢慢卷着一支烟,眉头紧锁。
大儿子何福平今年十五了,还有半年就初中毕业。这孩子随他,踏实肯干,但读书上确实没什么天分,考学是没希望了。何天培年前就从厂领导那里得了消息,政策越来越紧,所有无业人员都要去大东北或者大西北下乡。何福平才十五岁,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受罪?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家的爹娘还在为小儿子扯后腿,闹着要加什么抚养费。何天培想起老母亲那张偏心的脸,心里一阵烦躁。他何尝不想帮衬弟弟?但天佑那副不成器的样子,帮了也是打水漂。更何况,他自己还有四个孩子要养,接下来何禄平、何寿平也都要陆续毕业,工作问题一个接一个,想想就头疼。
“爹,我扫完了。”何福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天培抬头看着大儿子,少年人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坚毅的轮廓,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福平,过来坐。”何天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何福平挠挠头:“我也不知道,爹。能进厂最好,进不了的话...”他顿了顿,“听说东北那边招工,包吃住,就是远了点。”
何天培心里一酸,强压下情绪:“别想那么多,爹会想办法的。”
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大儿子弄进厂子里。可是一个岗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谈何容易?而且接下来还有三个儿子,要怎么办?
烟雾缭绕中,何天培的眉头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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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何天良一下车就和两个哥哥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管怀着五个月身孕的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女儿。
叶春燕艰难地扶着肚子,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十岁的何来儿懂事地背着四岁的小妹何迎儿,八岁的何念儿一手牵着姐姐何来儿的衣角,一手紧紧牵着六岁的三妹何盼儿。四个女孩早已习惯了父亲的态度,默默地跟在后面,不敢抱怨。
等她们好不容易走回通县钢厂家属区的家,何天良已经翻箱倒柜找出了酒,躺在床上喝了起来。
叶春燕放下手中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天良,少喝点,伤身子...”
话还没说完,何天良猛地坐起身,“啪”地一声甩了她一耳光:“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我几个兄弟都有儿子就我没有,还不是怪你!”
叶春燕护着肚子,不敢反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何来儿四姐妹在门外听到动静,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屋檐下不敢进屋。
何天良灌了一大口酒,心里苦涩难当。这次回老家,私下里被老母亲张翠花又哭又闹,硬是掏走了三十块钱。老太太说得明白:两个哥哥家的侄子都大了,记事了,现在得先和老五家年纪小的旭平、阳平打好关系,以后才有个摔盆打碗的男丁。
“绝户”这个词像一把刀,扎在何天良心上。在钢厂里,他没少听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四个女儿,再怎么乖巧懂事,在旁人眼里也是“没后”。他也想有个儿子啊!可这能全怪他吗?
想起叶春燕肚子里这个,何天良既期待又害怕。万一又是个女儿怎么办?他不敢想下去,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妻子身上。
屋外,何来儿紧紧抱着小妹,何念儿和何盼儿依偎在她身边。寒冷的冬日里,四个女孩挤在一起,听着屋内父亲的怒骂和母亲的啜泣,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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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两个兄弟家的压抑气氛不同,何天能一家五口慢悠悠地走回城东运输站附近的家。
这是一个三间平房的小院,原是李秀兰娘家嫂子的老宅。院墙不高,透过栅栏门可以看到院内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堂屋,园子里种着一棵石榴树、一棵苹果树,角落里还有一个小鱼池,如今结着薄冰。
“总算到家了。”李秀兰长舒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何天能把何虹平轻轻放在院里的石凳上,转身接过李秀兰手中的行李。何承平和何启平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院子,查看他们离家这些天院里的情况。
“鱼池的冰结厚了!”何启平喊道,“苹果树的芽还没发呢!”
何虹平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这是六年前何天能和李秀兰从李秀兰娘家买下来的。李秀兰父母早逝,她和哥哥李卫国、妹妹李秀梅都是由嫂子高悦一手带大的。李秀兰和妹妹先后出嫁后,六年前高悦终于可以带着两个儿子李毅、李博去海岛部队随军了。高家只剩下高悦的老娘高大娘一人,高悦打算把自家老娘也带着去随军,两处宅子没人管了,于是高悦和高大娘商量后,决定卖掉高家老宅,将李家老宅托付给两个小姑子照看。
恰巧那时运输队分房没有何天能的份,何天能手里有一笔积蓄,家里人口又多,总不能五口人一直挤在一间宿舍里,于是开口买下了高家老宅。价格自然是按市场价来的,李秀兰坚持不能占娘家便宜。
“平儿,累不累?要不要进屋躺会儿?”李秀兰关切地问。
何虹平摇摇头:“我想在院里坐会儿,晒晒太阳。”
何天能笑着摸摸她的头:“好,那爸把东西拿进屋,让你妈给你倒杯水。”
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何虹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伯伯和叔叔家相比,她家简直是天堂。父母恩爱,兄弟和睦,虽然不算富裕,但家庭氛围温馨。
她悄悄摸了摸藏在衣内的小木盒,感受着它的存在。这个空间金手指,她还没有好好研究过。等安顿下来,一定要找机会试试它的功能。
“妹妹,你看!”何启平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树枝做成的小弹弓,“我走之前藏的,还在老地方!”
何承平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我的《代数》也完好无损。”
看着两个哥哥兴奋的样子,何虹平笑了。这一世的亲人,她一定要好好守护。
李秀兰端着水出来,看着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把水递给何虹平,然后开始指挥两个儿子:“承平,启平,别光顾着玩,把行李拿进屋,帮忙收拾收拾。”
“知道了,妈!”两个男孩齐声应道。
何天能放好行李后,也加入收拾的行列。一家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傍晚时分,李秀兰开始准备晚饭。何天能坐在堂屋里,泡了一壶茶,悠闲地看着报纸。何承平和何启平在院子里玩耍,何虹平则靠在门框上,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石榴树的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欢迎他们回家。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让何虹平更加坚定了要改变家人命运的决心。她知道,随着剧情的发展,这种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但在那之前,她要尽可能多地做准备。
“平儿,吃饭了。”李秀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何虹平应了一声,慢慢走向堂屋。饭菜的香气已经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那是家的味道。
坐在饭桌前,看着家人围坐在一起,何虹平悄悄握紧了衣内的小木盒。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