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混杂着铁锈、腐水和血腥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废弃泵站内。
昏黄的应急灯光线摇曳，在巨大的锈蚀水泵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垂死巨兽挣扎的爪牙。
滴答、滴答…水珠砸落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为某种终结敲响的丧钟。
司小南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怀中紧紧抱着星尘冰冷僵硬的躯体。
他灰败的脸色在摇曳的光线下透出死寂的蜡黄，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牵动着司小南濒临崩溃的心弦。
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手腕上，那个由她鲜血刻画、此刻正散发着灼魂剧痛的翠绿色契约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刚刚犯下的、几乎无法挽回的滔天大错。
她差点…差点亲手将星尘的灵魂推入洛基的深渊！利用他对她的爱和信任！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洛基契约灼烧灵魂的痛楚更甚百倍！
‘多么愚蠢的坦白…’ 洛基那充满诱惑与恶意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她灵魂深处疯狂游走、嘶鸣。
‘看看他们的眼神…炽天使的警惕从未消失…那个空间使者的审视如同利剑…你撕开伤口给他们看…换来的只会是更深的猜忌和排斥…’ 洛基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掌控全局的得意。‘契约已成…你已无法回头…不如…彻底拥抱我…用诡计编织新的谎言…编织一个…他们都愿意相信的‘真相’…’
编织谎言？继续欺骗？ 司小南的心猛地一颤。看着怀中星尘灰败的脸庞，感受着他微弱却倔强的心跳…不！
她不能再骗下去了！尤其是对他！她犯下的错，必须由她自己来承担！哪怕…代价是失去所有的信任，甚至…生命！
“呃…嗬…” 旁边传来林七夜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如同破风箱在拉扯。
司小南猛地转头。林七夜躺在帆布上，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
陈牧野单膝跪地，仅存的右手死死按在他后背那恐怖的伤口上，银色的空间之力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对抗着那疯狂蠕动、扩散的灰绿色腐殖能量。
伤口坏死的范围肉眼可见地扩大，灰败的死气如同瘟疫般沿着脊椎向上蔓延，距离颈椎要害只有寸许之遥！
林七夜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滚落，炽天使的圣焰早已熄灭，只剩下米迦勒守护意志在灵魂深处发出不甘的、极其微弱的嗡鸣，如同即将断裂的琴弦。
司小南的目光落在林七夜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淹没。
是她…是她贸然签订契约，强行用洛基的力量干预，才导致了星辰之力的抗拒爆发，也中断了对林七夜伤势的压制！
是她…加速了林七夜的死亡！虽然刚才她试图“欺诈”星尘灵魂的行为被打断，并未对林七夜造成直接伤害，但中断治疗带来的恶果已然显现！
“牧羊人…七夜他…” 司小南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
陈牧野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左肩的伤口因持续发力而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
他看向林七夜，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声音沉重如铅块：“腐殖法则…侵蚀太深…已经…逼近脊髓和神经中枢…我的力量…只能延缓…最多…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林七夜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半个小时！
而星尘…他微弱的心跳虽然还在，但那枯竭的本源和流逝的生机，又能支撑多久？
双重的死亡倒计时，如同冰冷的绞索，紧紧勒住了司小南的脖颈。巨大的压力和悔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洛基的低语再次如同恶魔的呓语般响起：‘半个小时…多么短暂…没有我的力量逆转腐朽…炽天使必死无疑！星尘那点微弱的心跳…也撑不了多久！你真的…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吗？再次…因为你的犹豫和所谓的‘坦白’？’
不！她不能！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尤其是…因为她的错误！
‘契约的力量还在…’ 洛基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刚才只是方法不对…星辰的抗拒源于那块碎片的警惕…但炽天使不同！他的腐殖是外来的侵蚀！用我的力量！集中意志！全力‘欺骗’他体内的腐殖法则！让它‘相信’伤口正在被净化、愈合！不需要触及他的灵魂核心！只需要持续压制！就能为他争取时间！’
只压制腐殖？不触及灵魂？ 司小南的眼神剧烈动摇。
洛基的提议…似乎…可行？刚才她的力量确实短暂压制了腐殖！
只要不试图去“欺骗”林七夜的灵魂，只是针对伤口的外在法则…或许…真的能暂时救他？
‘对！就是这样！’ 洛基的声音带着鼓励。‘救下炽天使！让他活着！这是你唯一能弥补错误的机会！至于星尘…他的情况更复杂…但至少，救下一个！炽天使活着，你们才有寻找其他办法救星尘的希望！’ 洛基精准地抓住了司小南的负罪感和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救下林七夜…弥补错误…为救星尘争取时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瞬间点燃了司小南濒临绝望的心！
“我…” 司小南看着林七夜痛苦痉挛的身体，看着那逼近要害的灰绿死气，巨大的负罪感和守护的执念压倒了所有疑虑！她不能犹豫了！时间不等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手腕上的契约符文再次亮起幽深的翠光！磅礴的洛基神力开始在她体内涌动！
她要再次动用契约的力量！只针对林七夜的伤口！
“小南！住手！” 陈牧野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气息的变化和眼中那熟悉的疯狂，厉声喝道！
他经历过刚才的惊变，深知洛基力量的不可控和潜在危害！“不要重蹈覆辙！洛基的力量是毒药！”
“重蹈覆辙？” 司小南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牧野，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看着他死吗？！看着七夜在我面前腐烂吗？！牧羊人！你告诉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啊！” 她指向林七夜背后那恐怖的伤口，泪水混合着巨大的无力感汹涌而出。
“刚才…刚才如果不是星辰抗拒…我的力量…明明压制住了腐殖！只要我不去碰星尘…只救七夜…只压制伤口…或许…或许就能行！”
她的话语充满了急切和最后一丝侥幸的期盼。她像是在说服陈牧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陈牧野看着林七夜濒死的模样，又看着司小南眼中那近乎献祭般的疯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理智告诉他这极度危险，但现实…他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看…他默认了…’ 洛基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蛊惑。‘时间不多了…动手吧…用你的力量…拯救炽天使…弥补你的过错…’
司小南不再犹豫！她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伸出右手，手腕上翠绿的契约符文光芒大盛！
无数细小的、如同活蛇般的翠绿光线再次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林七夜背后那恐怖的腐殖伤口！
“欺诈…生命之息！压制！” 她嘶哑地低吼，将全部意志集中在“欺骗”伤口处的腐殖法则上！让它们“相信”净化正在发生！愈合正在进行！
嗤嗤嗤——！ 翠绿光线刺入腐殖伤口，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声响！那疯狂蠕动的灰绿色能量，如同遇到了天敌，再次剧烈地沸腾、退缩！
伤口坏死的边缘似乎真的停止了扩散，甚至…那蔓延向脊髓的灰败死气，也极其微弱地…停滞了一瞬！
有效！真的有效！
林七夜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司小南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洛基的力量！真的能救林七夜！她没有重蹈覆辙！她没有害他！
然而，就在她心中涌起巨大希望，准备加大力量持续压制的瞬间！
异变再生！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秩序、净化与排斥意志的炽热波动，毫无征兆地从林七夜濒死的躯壳深处爆发出来！是米迦勒残留的守护意志！
这股意志虽然微弱，却带着对一切“非秩序”力量的绝对警惕！尤其是对“诡计”与“欺诈”的本能排斥！
在感应到洛基神力再次侵入的瞬间，这股守护意志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雄狮，发出了最后的、本能的抗拒！
“呃啊——！” 林七夜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弹起！
他背后伤口处，那被翠绿光线暂时压制的腐殖能量，在米迦勒意志与洛基神力双重法则冲突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狂暴！
灰绿色的能量如同沸腾的毒液，以比之前凶猛十倍的速度疯狂反扑、爆发！
嗤嗤嗤——！！！ 恐怖的腐蚀声响起！林七夜后背伤口周围的皮肉，在灰绿能量的狂暴冲击下，如同被泼了强酸，瞬间大面积碳化、剥落！
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那原本被暂时阻隔的灰败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破了所有阻碍，狠狠灌入他的脊髓神经！
“噗——！” 林七夜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灰绿色腐殖能量的黑血！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瞳孔瞬间放大、涣散！他那本就微弱到极致的心跳…猛地一滞！
“七夜！！！” 陈牧野目眦欲裂，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试图用空间之力强行封堵那爆发的腐殖能量，但狂暴的法则冲击瞬间将他残存的力量冲垮！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能量反冲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泵体上，鲜血狂喷！
司小南如遭五雷轰顶！她操控的翠绿光线在法则冲突爆发的瞬间就被彻底震散、湮灭！
她呆呆地看着林七夜瞬间恶化、濒临彻底死亡的惨状，看着陈牧野被震飞吐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瞬间将她冻结！
为什么？为什么米迦勒的意志也会抗拒？她只是想压制伤口！她只是想救他啊！
‘嗬嗬嗬…多么精彩的反转…’ 洛基那充满恶意的、带着极致愉悦的嘲笑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司小南的意识。
‘我早就说过…炽天使…他骨子里就不信任诡计！他的守护意志…宁可拉着宿主一起腐朽…也绝不允许‘欺诈’的力量玷污分毫！’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司小南失魂落魄地呢喃，巨大的打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林七夜涣散的瞳孔，看着他背后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恐怖伤口…她做了什么？！她又…又害了他？
‘看啊…这就是你‘坦白’之后…依然选择相信洛基力量的下场…’ 洛基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炽天使因你的‘拯救’而加速死亡…空间使者因你的力量而重伤…而星尘…’ 洛基的意志扫过司小南怀中气息微弱、毫无反应的星尘，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还在苟延残喘…但又能撑多久？你的每一次错误选择…都在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深渊…司小南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看着手腕上那灼烧灵魂的翠绿符文…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是她！都是她的错！她的犹豫，她的侥幸，她对洛基力量一次次不切实际的幻想…害了所有人！
“咳咳…噗！” 陈牧野挣扎着从地上撑起，又咳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败到了极点。
他看着濒死的林七夜，看着呆滞绝望的司小南，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洞悉的悲哀。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小南…你还没明白吗…洛基…他从未想过真正帮你救人…他只是在…玩弄你…玩弄你的绝望…玩弄你的爱…他想要的…是看着你在一次次的‘尝试’和‘错误’中…彻底崩溃…彻底…沦为他的玩具…”
玩弄…玩具… 陈牧野的话语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碎了司小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幻象！
是啊…洛基…诡计之神…他怎么可能真心帮她救人？他只是在享受这个看着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又跌入更绝望深渊的过程！
享受她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向死亡的痛苦！他…在玩弄她的灵魂！
巨大的愤怒、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司小南心底爆发！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穿透空间直视那幕后的恶神！
手腕上的契约符文因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灼烧，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洛基——！！！” 司小南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饱含血泪的尖啸！这尖啸中充满了被玩弄的愤怒、蚀骨的悔恨和滔天的恨意！
尖啸声在空旷的泵站内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怆。
而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的星尘，那只冰冷的手，无意识地、却异常用力地，再次死死抓住了司小南沾满鲜血的手腕。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守护意念，如同黑暗中的一缕星光，顺着相连的肢体，无声地传递过来。
司小南浑身剧震，低头看向怀中星尘灰败的脸庞。他依旧双目紧闭，但嘴角那丝微弱的弧度，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仿佛在昏迷的深渊中，他依然感应到了她的痛苦和愤怒，本能地想要守护她，给她一丝…对抗绝望的力量。
泪水，混合着血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泪水冲刷掉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那被洛基玩弄于股掌的屈辱和迷茫。
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回握住了星尘冰冷的手。如同抓住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