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屹潇刚踏出影楼门,凛冽的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撞进鼻腔。
像一把带着腐气的冰锥直刺天灵盖,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指尖还残留着影楼里胭脂水粉的甜腻,此刻却被这腥膻彻底碾碎,只剩刺骨的凉。
视线所及,光军将士如昆仑山脉的玄铁雕塑般肃立。
银色战甲在雨幕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雨水冲刷过甲片,汇成细密的水流往下淌。
将暗红血点冲得愈发鲜明——有的凝结成暗褐血痂嵌在甲胄缝隙。
有的顺着纹路蜿蜒而下,与雨水缠在一起,在甲片边缘坠成串珠。
落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腰间长刀未归鞘,冷白刀刃映着雨雾与血色。
水珠顺着锋利边缘缓缓滑落,“哒”“哒”砸在地上,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尖上的重锤。
震得他耳膜发紧。
他们身姿挺拔如千年古松,肩背绷成笔直的线条。
银色战甲贴合着紧实的肌肉,勾勒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轮廓。
眼神锐利如盘旋的苍鹰,不怒自威,瞳孔里映着雨幕与尸骸,没有半分波澜。
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血腥,沉默的阵列如覆雪的铜墙铁壁。
透着千军万马的压迫感,银甲反射的冷光与雨雾交织。
连流动的雨丝都似被这股肃杀之气冻凝,泛着一层霜白的寒。
脚下的石板路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洼在雨水中晕开涟漪。
漂浮着破碎的衣物、断裂的兵器与残缺的肢体。
层层叠叠的尸体铺展开来,堵住了半条街巷。
有的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挣扎姿态,手指蜷缩、双目圆睁,狰狞可怖。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腐烂的腥臭,顺着喉咙钻进肺腑。
带着雨水的湿冷黏腻。
肖屹潇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慌忙捂住嘴,指缝间仍挡不住那股腥气。
身体踉跄着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影楼的门板上。
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胸口的剧烈起伏,眼前光军银甲的冷辉与满地的尸骸血腥交织成一幅狰狞的画面。
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对着路边干呕起来。
酸水从喉咙里涌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呛出眼眶。
连带着浑身都泛起细密的寒颤,牙齿咯咯打颤,脸上满是痛苦与惊惧。
胡燕霞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如箭,银色官袍随着身形弯折划出利落弧线。
衣料上绣着的暗纹在雨光中若隐若现,泛着细碎的银辉。
她单膝点地,半躬身时发髻上的银饰轻响。
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恭谨:“见过公子殿下!”
话音未落,身后光军将士如受无形号令。
数千匹战马同时前蹄跪地,铁蹄砸地的声响沉闷如雷,震得地面微微震颤。
将士们动作整齐划一得仿佛出自同一人,银色战甲碰撞发出铿锵金属鸣。
脆响穿透雨幕,与长刀摩擦甲胄的声响汇成雄浑交响。
密密麻麻的身影同时躬身,银甲连片倾斜,如浪潮起伏。
数千道声音掷地有声,层层叠叠撞向天际:“见过公子殿下!”
那股整齐划一的气势如怒涛拍岸,肃杀中透着极致的尊崇。
连空气都似被这股磅礴声浪压得凝滞,躬身的队列如起伏的银色山峦。
甲胄上的血痕与冷辉交织,暗红与银白形成刺目的对比。
恭谨里藏着铁血威严,震撼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头只剩无可言喻的敬畏与激荡。
肖屹潇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紧锁着胡燕霞。
眼底满是难以置信与愤怒,恨不能穿透她那身泛着冷冽银光的铠甲。
窥见内里藏着的猫腻,可胡燕霞全然不为所动。
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神平静无波,示意他直接登车。
白刃紧随肖屹潇身后,刚要迈步,便被胡燕霞伸手拦下。
“白公子并非我军中人,想来不知我等规矩——还请白公子自行返回宗门。”
白刃自然清楚今日之事的利害,他没有半分犹豫,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反手抽出腰间长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双目划去,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闷哼一声,却未发出半点求饶,对着胡燕霞拱手行了一礼。
而后踉跄着扶住门口的石柱,缓缓坐了下去,任凭黑暗吞噬眼前的世界。
脸上没有丝毫后悔,只有一片死寂。
车轮碾过泥泞,溅起混着雨水的泥点,肖屹潇攥着车帘的手指泛白。
指节因用力而凸起,脊背绷得笔直如弦,他猛地回头朝着车外嘶吼。
“小白!你没事吧?!”声音带着哭腔与绝望,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雨声倾盆,马蹄踏碎雨幕的轰鸣盖过了一切。
没有回应,没有脚步声,只有冰冷的雨水顺着车帘缝隙钻进来。
打湿他的衣角,像极了白刃那双骤然失去光彩的眼,透着刺骨的凉。
肖屹潇瘫坐在车座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满是悔恨与痛苦。
双手死死抓着头发,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
功德寺禅房
禅房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坠落的声响,肖屹潇陷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
已经整整五天了,盖身的云锦被随着他单薄的肩头不住轻颤。
仿佛连暖意都抓不住,他牙关不受控地打颤,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浸湿了身下的被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
女官胡燕霞屈膝守在床边,一手端着温烫的姜汤,一手按住他微凉的手腕。
指腹贴着细腻却发凉的皮肤,语气急切又沉稳:“公子再忍忍,喝口姜汤暖透身子。”
眼神里满是担忧,眉头微微蹙起。
两侧侍女垂首立着,大气不敢出,有人往铜炉里添着银丝炭。
火星溅起时发出细碎声响;有人绞了温热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托在掌心。
目光却忍不住往床榻瞟,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室内静得只剩炭火噼啪,衬得肖屹潇的轻颤愈发清晰。
胡云立在门口,银色衣袍如霜雪覆身,衣料垂坠出利落的线条。
领口袖口的暗纹在炭火微光中泛着柔和却冷冽的银泽,她脸色沉如寒潭。
眉峰拧成死结,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破眶而出,却死死抿着唇。
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蜷缩的身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生怕惊扰了他,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伤口的痛感渐渐淡去,可脑海里的画面却愈发清晰。
像生了锈的胶片被反复拉扯,死死卡在最刺目的两帧,不肯放过他半分。
他闭着眼,却逃不开那片猩红——白刃仰头时骤然绷紧的脖颈。
青筋凸起如蜿蜒的蛇,下一秒,鲜血便顺着眼窝汹涌而出。
混着他喉咙里破碎的呜咽,在昏暗的光线下溅成点点妖异的红。
那双曾含着细碎微光、看向他时总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
转瞬间只剩两个空洞的血窟窿,温热的血珠仿佛还黏在他的脸颊。
带着灼人的疼,顺着下颌线滑落,烫得他心口一阵阵抽搐。
画面毫无预兆地切换,影楼的狼藉瞬间将他包裹。
满地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温热的血漫过脚踝,黏腻地裹着鞋底。
每一次挪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有人圆睁着眼。
瞳孔里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像是要将那施暴的画面刻进魂魄。
有人嘴角淌着黑血,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带血的布料。
那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硝烟味,呛得他胸腔发紧。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那些尸体的面容模糊又清晰。
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向他伸出染血的手,嘶哑地喊着“救命”。
这两幅画面在脑海里无休无止地循环,尖锐得像冰锥。
反复凿击着他的神经,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到几乎断裂。
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手背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禅房里的檀香明明是安神的,却压不住他心底翻涌的愧疚与戾气。
肖屹潇心想:白刃,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我,你本该有安稳的日子,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人因我受伤害了。
这世界肮脏不堪,人命如草芥,可我偏要在这泥沼里创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那些随意拿捏他人性命、视生命如无物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我要让你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日日夜夜活在悔恨里,永无宁日。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迷茫、恐惧、悔恨早已褪去。
只剩一片冰冷的坚定,像淬了寒的刀锋,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瞳孔里映着炭火的微光,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影楼后院静室
白刃平躺在床上,眼上缠着的白纱布已浸出暗红血渍。
顺着颧骨往下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他仍昏沉着,眉头紧蹙成川字。
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入枕间,唇瓣抿成苍白的线。
牙关紧咬,似在承受钻心痛楚,脸上满是隐忍的痛苦。
白如雪坐在床沿,指尖捏着沾了药汁的棉棒。
顺着伤口边缘轻轻擦拭,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生怕稍重便惊扰了他。
她垂眸望着他苍白的脸,眼底担忧浓得化不开。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时不时抬手用帕子拭去他额角的汗。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碎碎的呢喃:“快些好起来吧,别再受这份罪了。”
语气里满是心疼与焦灼。
帘幕外,影星立在阴影里,目光沉沉地穿透薄帘望着功德寺的方向。
眼底深不见底,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他抬手召来侍从。
声音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去取库房里最好的金疮药。”
“再炖一锅当归补血药膳,亲自盯着,不许出半点差错。”
语气坚定,没有半分含糊,侍从躬身应下,脚步轻快地退去。
只留他在原地,眸色愈发深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