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结束了吗?肖屹潇三天里脑海浑似糊了层纸。
昏沉得厉害,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嘴角还挂着未干的口水痕,眼看论道将至尾声,这才陡然来了精神。
眼里闪过一丝急切的光亮,心里直犯嘀咕:总算能好好歇一觉。
吃顿油水足的饱饭了!再辩下去,老子非得饿晕在这大殿里不可!
谁料话音刚落,那老和尚无尘便摇摇晃晃地撑着禅杖。
枯瘦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看就要起身开口,肖屹潇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心头火“噌”地冒了上来,眉头拧成疙瘩,眼底满是不耐:没完没了是吧?
这都三天三夜了,要耗到什么时候才完!
我来,我来给你们一锤定音!
念头刚起,肖屹潇猛地跳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朗声道:“诸位且慢!”他的声音清亮,还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急切。
瞬间压过了殿内残余的禅意,先前眉宇间的倦意一扫而空。
只剩满眼的利落与决绝,身形挺拔地立在殿中,像棵突然拔地而起的青松。
“三日论道,从空性到无我,再到缘生无性,诸位辩来辩去。”
“都困在‘名相’里绕圈!”肖屹潇抬手一指天湖皇。
又飞快扫过无尘老僧与玄衣道长,语气干脆利落,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冲劲。
“皇爷说‘言是指月之指’,晚辈认同;但诸位争来争去。”
“倒像是对着手指研究月亮,忘了抬头看一看真正的月色!”
“空者谁?无我谁轮回?缘生无性这句话有无意义?”
他连珠炮似的反问,目光灼灼如炬,扫过殿内众人。
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答案简单——空即是‘有’。”
“无我即是‘我’,言语无义却能引理!就像我多吉,三天里又困又饿。”
“这‘困饿’是实,‘想休息吃顿好的’是念,这些因缘聚合的感受非空;”
“可百年后我化为尘土,这‘多吉’的名相又成空!”
他一拍大腿,笑得爽朗,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全然不顾满殿诧异的目光,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接地气的鲜活。
“轮回是业力相续,就像我现在饿了要吃饭,吃完有力气。”
“这便是‘因缘流转’;空性是不执名相,我知道自己困、饿。”
“却不被这念头缠死,该收尾时便收尾!”
“诸位高僧贤士,论道三日已破迷障,再辩下去,倒成了新的执念!”
他对着天湖皇与众人拱手,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狡黠。
眼神里闪着期待的光,“不如就此打住,让大家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把这禅理揣进肚子里,日后践行便是——毕竟,连佛都说‘空持百千偈。”
“不如吃茶去’,总不能饿着肚子谈空性,您说对不对?”
一旁的胡云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煞白。
手刚触到肖屹潇的衣袖,还没来得及用力拉扯。
肖屹潇已敛去笑意,神色陡然沉静,周身的浮躁气息尽数褪去。
朗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十六字如惊雷滚过殿宇,褪去了先前的急切爽朗。
只剩一片澄明通透,字字撞在人心上,震得人神魂俱震。
满殿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似被掐断。
方才还沉浸在开示中的僧俗贤士,此刻尽数僵在原地。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这等禅宗至高偈语。
竟从一个三日来眉眼倦怠、似是浑噩度日的年轻人口中道出!
有人手指颤抖着指向肖屹潇,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无尘老僧浑浊的双眼骤然圆睁。
泪光瞬间盈满眼眶,枯瘦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被无形之力击中。
手里的禅杖都险些脱手,玄衣道长负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脸上的错愕取代了所有从容,望着肖屹潇的目光满是震撼与探究。
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天湖皇脸上的阴沉瞬间凝固。
随即化为深深的错愕,周身流转的金光都似停滞了片刻。
他死死盯着肖屹潇,那双澄澈如洗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既有被偈语直击核心的震颤,又有对眼前年轻人的全然意外。
先前的威严与审视尽数褪去,只剩纯粹的动容与深思。
仿佛这十六字,道破了他毕生探求的终极答案,让他一时竟也失语。
整个古刹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坠落的声音。
肖屹潇立于殿中,先前的不耐与急切早已消散。
真如高人般神色淡然,眉宇间透着股通透的禅意。
这十六字偈语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争执与执念。
将满殿众人的心灵狠狠撞击,无一人能言。
只剩无尽的震撼与顿悟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死寂在殿宇间弥漫了良久,香灰簌簌落了三回。
天湖皇周身停滞的金光才缓缓流转起来,先前的沉郁与错愕尽数化为释然的浅笑。
眼角眉梢都透着通透:“好一个‘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三日论道,诸贤辩名相、析义理,竟不如你这一句偈语。”
“一顿饱饭的执念,道破了禅心本质。”
他抬手一挥,周身金光洒落,如春雨润物,语气中满是赞赏:“你说得对……”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禅理本不在口舌之争,而在日用践行。”
“这场论道,今日便以你这十六字收尾,圆满了!”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骤然破冰,无尘老僧率先合十跪拜。
高声唱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声音苍老却饱含虔诚。
泪水顺着皱纹滑落,玄衣道长抚剑长揖,神色恭敬,眼底尽是释然;
青衫儒士含笑颔首,面露通透;天曦、天浴二位公主亦敛衽躬身。
眼中满是敬佩;连那刚要起身的疯和尚狄迦都愣在原地。
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殿内佛号声、赞叹声交织,比先前更显轻快从容。
一旁的胡云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对着肖屹潇竖了竖大拇指,眼底满是后怕与欣慰。
肖屹潇咧嘴一笑,先前的高人风范瞬间破功。
眼底只剩对美食的热切,像只急着奔向粮仓的小松鼠。
对着天湖皇拱手:“谢皇爷成全!晚辈这就去寻些吃食。”
“把这三日的亏空都补回来!”
天湖皇朗声大笑,挥手道:“准了!传我令,古刹备素斋百席。”
“款待诸位贤士,让多吉好好饱餐一顿!”
肖屹潇闻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拉着胡云就往殿外走。
嘴里还念叨着:“素斋也好,只要管够!最好有油焖豆腐、素鸡、罗汉斋……”
那急切的模样,与方才朗吟偈语的高人判若两人。
引得殿内众人纷纷失笑,三日来的肃穆与疲惫。
都在这轻松的氛围中烟消云散,古刹的炊烟袅袅升起。
素香与禅意相融,三日论道终落幕。
而肖屹潇狼吞虎咽的身影,与那十六字偈语一道。
成了功德寺古刹最难忘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