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镇的百味楼朱门半掩。
鎏金门环在暮色中泛着暗哑光泽。
雕花窗棂如筛,将街面灯笼的昏黄灯火滤成细碎光斑。
泼洒在三楼雅间的青砖地面上。
屋内暖意融融,紫檀木桌案打磨得光可鉴人。
摆满了琥珀色的醉蟹、油光锃亮的烤乳猪、翡翠般的时蔬。
酒香混着蟹鲜、肉香缠绕鼻尖。
连空气都透着奢靡。
作为朝歌百味楼的分部,楼下大堂喧嚣嘈杂。
三教九流往来不绝,雅间内却隔绝了市井烟火。
唯有杯盏轻碰的脆响。
肖屹潇身着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流云。
步履从容地率先入座,身后几人依次跟进。
青衫磊落的风萧萧坐在他斜对面。
腰间佩剑的剑穗垂落,随着他落座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指尖修长,无意识地轻叩杯沿。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眉峰微挑。
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审视与探究。
满座举杯共饮,酒液滑过喉咙的清响过后。
谢萌馨忽然抬眸,杏眼流转间带着几分好奇。
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胡公子气度不凡。”
“眉宇间藏着英气,莫非是隐世世家的子弟?”
肖屹潇闻言,心脏猛地一跳。
眼角余光飞快瞥了眼身侧的杨青。
后者正端着酒杯抿酒,神色平静无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面上却依旧挂着谦和的笑,双手交叠放在桌案上。
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袍下摆。
布料的褶皱硌着掌心,提醒他不可露馅。
“姑娘谬赞了,我不过是山野村夫。”
“自小在乡野间长大,能得诸位青眼。
全凭几分撞大运的机缘罢了。”
谢萌馨显然不信,柳眉微微挑起。
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追问道:“胡公子太过自谦了。
既如此,不知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天下局势?
想必乡野之间,也常有消息流传吧?”
话音落下,满座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停了筷,目光齐刷刷落在肖屹潇身上。
风萧萧直了直身子,原本随意搭在桌沿的手收了回来。
神色变得认真;黄燕仪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
眼帘微抬,目光带着审视。
连一直大大咧咧的杨青,也放下酒杯。
转头看向他。
肖屹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
唇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酒液的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壮了几分胆气。
“当今天下,大商国兵强马壮、国库充盈。
国力鼎盛到无人能及,这是无需质疑的事实。”
“大昭国虽有千年底蕴,佛法昌盛。
但其内部夺帝之争愈演愈烈,天湖诸王各自结党。
明争暗斗不休,长此以往,必定会陷入动荡。”
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正是我们大商国出手的最佳时机!”
“至于华门国、百越百国之流,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邦。
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不值一提。”
“哦?兄弟这话未免有些片面了。”
风萧萧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华门国可不容小觑。听闻那位年轻的国王颇有手段。”
“不仅擅长拉拢人心,让举国上下同心同德。
更在国内推行了不少改革创新之策。
短短数年便让北境焕然一新,势头正劲。”
谢萌馨也颔首附和,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笃定:
“我曾仔细研究过华门国那位君主。”
“他崛起的速度快得惊人,却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从未有过半点疏漏。如今华门国虽对外声称锁国。
不与他国相争,实力深浅无人可知。”
“但他那句‘女子能顶半边天’的言论。
打破了千年偏见,足见其治国手段的高明与魄力。”
肖屹潇听得心头一紧,后背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顺着脊椎往下滑,浸湿了里衣。
他暗自庆幸自己此刻化名“胡公子”。
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这番议论岂不是当面拆穿?
他端起酒杯,假装饮酒掩饰自己的失态。
指尖微微颤抖。
杨青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端起酒壶给自己添满。
酒液溅出几滴在桌案上,他毫不在意地用衣袖一抹。
“蛮荒之地罢了,资源匮乏,气候恶劣。
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大浪。攻打华门国纯属得不偿失。”
“北境苦寒,路途遥远,远征的粮草、兵力消耗太大。
实在不划算。”
这话如及时雨般救了肖屹潇,他连忙放下酒杯。
顺着话头附和,语气急切却刻意装作淡定。
生怕露出破绽。
“杨兄所言极是!华门国本就是我大商国弃之不取的蛮荒之地。”
“土地贫瘠、瘴气弥漫,不足为虑。”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雅间的墙壁。
看到了远方的战场。
“我们的主要目标,理应是大昭国。
那里全民向佛,佛心不灭,信徒们为了信仰不惜牺牲一切。”
“便是最难缠的对手。”
“此次夺帝之争,正是天赐良机!
扶立一位傀儡君主,暗中掌控朝政。”
“再慢慢推行灭佛同化之策,潜移默化间改变他们的信仰与习俗。”
肖屹潇越说越激昂,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待根基稳固。”
“大昭国的无尽资源、肥沃土地便尽归我们所有。”
“届时再挥师南下,横扫百越百国。
一统江山指日可待!”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众人听完他的一番言辞,皆低头思量起来。
眉头微蹙,手指轻叩桌案,显然在权衡其中利弊。
片刻后,风萧萧率先露出赞同之色,举杯道:
“胡公子所言甚是,此计可行!”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相继举杯响应。
雅间内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唯有黄燕仪端坐一旁,纤眉微蹙。
眼中满是惊讶与探究。
她望着肖屹潇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暗忖:
“此子看似随意一说,却字字切中要害。”
“与朝廷暗中推行的策略不谋而合。”
“这般见识与格局,绝非寻常山野村夫所能企及。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唰”的一声轻响。
陆嘉一手中的折扇豁然展开,竹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身着锦缎长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柔。
摇着扇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目光扫过肖屹潇,语气尖酸:
“百无一用是书生?依我看,某些人只会纸上谈兵。”
“在这里高谈阔论一统江山,当真以为天下事如此简单?”
杨青本就看不惯陆嘉一这副油头粉面、不男不女的模样。
闻言顿时拍案而起,桌面的杯盏被震得嗡嗡作响。
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声音如洪钟般喝道:“小白脸,这里轮得到你插嘴?”
“整日里只懂围着女人转,满脑子男女之事。
不喝酒就滚,别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
“你说谁小白脸?”陆嘉一脸色骤沉。
脸上的阴柔瞬间被怒火取代。
折扇“啪”地合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起身便要上前动手,周身气息瞬间绷紧。
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住手!”谢萌馨一声娇喝,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不耐。
杏眼含怒地瞪着陆嘉一,眉头紧蹙,语气冰冷:
“陆公子,从金陵到瓦当镇,你一路纠缠不休。
死缠烂打,你不觉得烦,我都烦透了!”
“你先走吧,别在这里惹人不快。”
陆嘉一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呼吸困难。
他猛地端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下大半。
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顺着脖颈淌下,浸湿了锦袍前襟,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污渍。
半晌,他狠狠将酒壶掼在地上,“哐当”一声。
酒壶碎裂,酒水四溅。
他收了折扇,咬牙切齿地看了谢萌馨一眼。
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转身拂袖而去。
脚步重重踏在楼梯上,震得楼板嗡嗡作响。
仿佛在宣泄心中的怒火。
雅间内的气氛短暂凝滞后,众人相视一笑。
纷纷摇头,显然没把这场小插曲放在心上。
风萧萧端起酒杯,笑道:“不必为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
“我们继续畅谈。”
众人再次举杯,继续侃侃而谈天下大势。
酒香与笑声再次弥漫开来,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而百味楼后院的暗影角落里。
陆嘉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壁的寒气透过锦袍渗入肌肤。
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中的怒火。
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牙齿几乎要咬碎。
牙龈渗出血丝,口中满是铁锈味。
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死死盯着雅间的方向。
仿佛要喷出火来:“小白脸?她竟然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白脸。
赶我走!”
“从金陵追到瓦当镇,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片痴心待她,换来的就是这般羞辱!”
他低声嘶吼,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委屈。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