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参加项目的工程师们都从海科公司领到了250元的基础补助，姜志伟和另外一位项目负责人还额外拿到了一笔100元的岗位补助。
尽管薛楚江在给众人发补助的时候再三要求大家要保密，但刚到第二天，整个设计院就都知道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其实，单位上的事情永远都是不可能保密的，薛楚江在叮嘱大家的时候，也就是聊尽人事而已，他才不怕消息走漏出去呢，他怕的是消息漏得不够快。
领了钱的工程师，谁没有个亲朋好友啥的。自己领了钱，少不得要向好友透露一下，话里话外就是说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机会，好友也该去争取一下，人家公司是真舍得给钱的，给公司干活非但不是苦差使，相反，还是香饽饽呢。
此外，领了钱的工程师回到家，总少不了要向老婆交账吧？老婆也是有三五闺蜜的，所谓闺蜜，不就是有点啥好事就要互相显摆一下的塑料姐妹吗？自家老公有本事，在工资之外还能赚到一大笔外快，如果不向闺蜜吹嘘一下，岂不就是锦衣夜行了？
就这样，只是一夜之间，海科公司给工程师发高额补助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设计院，一时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想问问，这种金钱挂帅的做法，是哪个院领导提出的，有没有获得部里的同意！”
狄苏成的办公室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拍打着桌子，义正辞严地责问道。
老者名叫范国良，是设计院的元老之一，一向以看不惯歪风邪气着称，三天两头就要到院领导这里来提意见的。
今天一上班，就有几位工程师跑到范国良的办公室，向他说起外派工程师拿高额补助的事情，话里话外都是说设计院厚此薄彼。范国良听了几句便炸了，声称自己作为设计院的老人，绝对不能看着设计院走入歧视，他要以一个老工程师的身份去向院领导提出申诉。
“老范，你消消气，坐下来，我跟你说。”
狄苏成起身安抚，把范国良劝到沙发上坐下。设计院里大多数人都得称范国良一句“范老”，但狄苏成是可以称他为“老范”的，因为二人的年龄相差不大，都属于老一代的建所元勋。
“高额补助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听说。”
狄苏成在范国良身边坐下，给对方递了支烟，又替对方点上，然后解释道：
“我问过蔡院长了，蔡院长又找海科公司的薛总了解了一下情况。对方表示，给工程师们发补助是符合他们公司规定的。他们还说，我们派去的工程师工作非常努力，据他们了解，所有的工程师在过去一个月里都自觉地加班加点，有些同志甚至做实验做到晚上一点多钟才离开。他们给工程师们发放的，是加班费。”
“加班费？我怎么听说，他们每人都领到了好几百块钱？”
“好几百块钱这事，的确是属实的。他们说，这就是他们公司的标准。”
“这个标准，经过咱们院同意了吗？”
“这事与我们院没有关系，我们也无权干涉啊。”
“怎么会无权干涉呢？难道这些加班费不是从项目收入里支出的吗？这些钱应当是由设计院统一支配的，他们有什么权力擅自决定？”
“老范，你弄错了。我们和海科公司签约的时候，规定工程师的加班费是从海科公司的分成里支付的，不纳入项目成本。”
“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那他们图什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狄苏成说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声长叹。他想起当初自己看到协议中有这个条款的时候，也是很不理解的，觉得海科公司是吃了亏。
现在回头再想，人家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这样做了，这哪里是设计院给对方刨的坑，分明就是对方给设计院刨了坑好不好。
至于对方愿意自掏腰包补贴工程师的目的，他也隐约地想明白了。自家的工程师是什么德行，他还能不了解吗？如果对方没有一点激励政策，工程师们绝对是会磨洋工的。
对方是想把事情做成的，那么自掏腰包去搞激励是合情合理的。人家出的只是一些小钱，而工程师们夜以继日替他们干活，给他们赚的却是大钱。
人家对设计院里那点事摸得很清楚，知道设计院肯定不能接受给工程师发津贴的事情，于是直接在协议里把这个权力揽到自己名下了，让你想干涉都找不着由头。
这些资本家，算计得精明着呢。
这些话，狄苏成也没法向范国良说。以往，院里想采取同样的激励政策，遭遇的最大阻力就是范国良这些人。
这些人岁数大了，肯定不能像中青年工程师那样玩命干活。院里如果按工作量发奖金，这些元老是拿不到的，于是他们就不爽了，就要向院里提意见。
其实，元老们还真的不差那点钱，他们主要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你们重奖中青年工程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们干不了活，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我们？
元老们的话语权很大，急了眼是敢去中央告状的，院领导也只能妥协。但现在是人家私人公司给年轻工程师发钱，与院里无关，你还能说啥？
“苏成，不管这钱是由谁出的，我觉得此风不可长。院里应当向那个什么公司提出交涉，制止他们这种行为。还有，院里应当要求那些领取了高额补助的工程师，限时把违规收入上交财务，否则将给予纪律处分。”范国良严肃地说道。
狄苏成苦笑道：“老范，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现在不比过去了，中央提出要依法治国，设计院也要做到依法治院。人家公司给工程师发的补助，我们有什么理由让他们上交给财务？院规里面没有这样的规定啊。”
“哼，啥没有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们院领导做不到，我就到部里去，让部里来解决这个问题！”范国良怒气冲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