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苏明……
这个念头，在血皇子高殷的脑海中萦绕不散，他不是不敢，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刚刚的话虽然说得很满，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得权衡一下杀了苏明的利弊。
杀了苏明，显然会彻底激怒妖皇。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
妖神当真能如祂所言的一样，脱离云海囚笼重临百万大山吗？
有没有可能。
妖神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杀了苏明呢？
统御百万大山的妖族皇帝，当真会如同看上去那么儿戏无谋，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反贼们视而不见，对云海囚笼里的妖神也掌控不住，那他终日里坐在那张御座上会是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妖皇的欲擒故纵……
千思万虑。
但终究都只是高殷的猜测而已，但是近在眼前的神明现在就需要一个答案。
是杀？还是……不杀？
高殷隐隐意识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大概将会要影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
如果是妖皇继续执掌妖族势必会继续与大焱为盟，玄雍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如果妖神真能重临百万大山，与玄雍缔结盟好，这就将是天下大势走向的一个拐点。
前者无益。
后者……
虽说这可能是妖神的借刀杀人，但跟前者比起来，似乎也不会多付出些什么了。
高殷看了茫然无措的高谌一眼。
如果兄弟二人难逃此劫，不管是在妖神还是妖皇的怒火下毙命，高殷横竖不过是回到玄雍皇宫的血池里复生，而高谌横死于百万大山，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了。
毕竟左右是妖族背着这笔血债，要来妖族的也是高谌自己。
想必即便是对兄弟相残十分不喜的父皇，也不会因此怪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些之后，高殷越想越是意动，即便他还有些隐忧，妖神会不会是在画大饼，但事已至此，即便妖神是在画大饼，结果应该也不会更差了，毕竟妖皇可是已经摆明了有问题，要与自己、与玄雍为敌。
“……下不定决心吗？嗯，吾懂了，你在担心吾是不是骗你，是否真能够重临百万大山？”
高殷刚想矢口否认，却见云海褪去。
一直隐匿在云海中的妖神躯体，自然而然露了出来。
庞大、巍峨，那具神躯铺在地上，高殷难以看出具体的形状，却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而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九座倒悬着的高山，就如同九枚巨大无比的钉子，将神躯牢牢钉进了大地。
妖神挥手一弹，其中八枚石钉皆浮了上来，脱离起血肉，仅剩一枚石钉，仍旧牢固不动。
“封神九钉。”
“苏九便是用此物将我钉在了云海囚笼里，但这是妖族圣物，苏九只不过是凭借着他的妖皇之位才能使用这件圣物，但如今三才会成势，苏九对妖族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已经没法再像以前那样驾驭这件圣物了。”
“九枚石钉，如今只剩下一枚心窍石钉，仍然牢固未破。”
“但也牢固不了多久了。”
“只要三才会成事……不，不需要等到三才会成事，只要三才会掀起大势，进一步动摇了苏九对百万大山的统治，吾便能够挣脱这最后一枚石钉，重临妖族！”
“苏九可不傻，他真是知道自己已经困不住吾多久了，所以才鱼死网破，将你们送进来，想要吾殒没在这云海之中！”
这下高殷那点无关大局的隐忧也已烟消云散了。
砰！
高殷气血一震，转身一拳轰向了尚没从愕然中脱身的苏明。
轰然一声闷响。
高谌吐了一口气。
被高谌护住的苏明回过神来，瞳孔骤然一缩：“你……你做什么？”
高谌头也没回，视线一直都紧盯着他的兄弟高殷，低声说道：“苏兄，你先走。”
苏明急躁地抓了抓头发：“走？我走了你怎么办？而且，我能走到哪儿去？”
茫然无措的含义，在妖族少主苏明的身上正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也可以理解。
原本是觐神来的，谁能想到自己的老爹竟然要弑神，而自己将要直面神明的怒火呢？
换了是谁在苏明的位置上，都难免会不知所措。
“先走再说，妖神似乎没有余力和我们动手，不然祂何须借我们之手来杀你？现在只要拖住高殷就行了，高殷他……他不敢杀我，我不会有性命危险，所以苏兄你赶紧走！”
“不是，你……你认真的？”
苏明看着高谌坚定的背影，咬了咬牙，没有再将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在和同伴的争执上，他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来，转身便匆匆离去，虽然不知道这偌大的山脉，何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但总之先远离高殷，应该错不了。
高殷的脸色难看无比，他以右手划开了左手的掌心，流出的鲜血汇聚成他掌心的血球。
“二哥，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是手足兄弟，我当然不想杀你，但是你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是当真觉得凭借着我们间的手足情义就能够吃定我了吗？以为我……不敢杀你？”
褪去的云海重新涌上，只有露出一个硕大头颅的妖神俯瞰着人族兄弟二人间的冲突，似乎就如高谌说的一样，已经没有插手这些凡人争斗的余力了。
高谌大口呼吸，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平静地说道：“手足情义，你我确实是手足，但这情义从何而来？若是在殷公子的眼里，仇怨也算是情义，那我们或许是有手足情义吧。”
“高谌！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面对盛怒不已的高殷，高谌一声不吭但也一步不让，坚定地拦在了高殷的面前，相较于怒发冲冠的高殷，高谌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也不知他是真有万全的把握高殷不敢自己，还是已经做好了就此死去的心理预期。
血球翻涌，犹如沸腾。
但终究没有像在商铺后院里杀了三才会的人一样果断化作穿心尖刺。
“高谌，你清醒一点，我这么做，可不是要与你作对，我是在为了我们玄雍的将来，妖皇苏九不仅是背叛了他们的神明，还与我们玄雍的大敌大焱联手，如果我们能助妖神脱困，将来的妖族便是我们玄雍的助力，此消彼长之下，天下格局或因此而变，你我正在大势的拐点上，勿要因私而废公，我们兄弟之间或有仇怨，但是父皇待你可不薄，不要忘了，你也是玄雍国的皇子！”
“玄雍国的皇子？我吗？呵……”
高谌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平静，目光仍然坚定，脚步还是一步不移。
“冥顽不灵！高谌，你既认不清大局，我便代替父皇，教训你一顿！”
高殷左手一捏。
血球爆开，化为了飞射而出的血色丝线，捆住了高谌。
高殷随后冲了上去，一巴掌扇在了高谌的脸上，再一脚横扫将其踢飞。
“高谌，回玄雍之后，我当将此事经过一五一十禀告父皇，你因私情而贻误大局，你就等着父皇发落吧，但是现在……你给我滚开！”
实力的巨大差距下，即便高殷确实不下死手，甚至出手时还得收着力气，但高谌着实不是位列潜龙榜第二名的当世天骄血皇子的一合之敌，不过片刻便被踢飞了出去。
高殷没有去看高谌的狼狈模样，径直朝着苏明逃走的方向追去。
但跑了没两步。
高谌已然挣脱了血丝束缚，猛扑过来死死抱住了高殷的双腿。
高殷想要抬腿把高谌踹飞，但却发现高谌爆发出来的力气比他预计的还高大，仓促之下竟然没能挣脱。
“你！你在燃烧血气换来力量？高谌，你真找死不成……”
……
“……临渊城的少城主啊，助吾脱困，杀了你身旁的妖族之人，待吾重临百万大山之时，妖族便将成为你们临渊城的靠山，到时候你们临渊城，便将摆脱孤立无援，只靠武帝一人威势的尴尬局面！此乃两全之策，你觉得如何？”
悬崖之上，云海翻涌。
面对妖神提出来的选择，武帝传人文摧如临深渊，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其内心的挣扎。
而在他身后的青雀儿，在听到妖神竟然要杀自己后，从跪拜到站起，在这太过突然的神明怒火下，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逃，也不知道该逃往何处，她也没有去看妖神，只是怔怔地看着文摧一动不动的背影。
文摧却迟迟没有回头，看青雀儿的一眼。
这一路同行以来，每当看到文摧的背影，青雀儿都会感到安心，但此刻看不到文摧的脸色，青雀儿的心都安不下来了，提到了嗓子眼。
风掠云海，声疾如筛。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
也许也就是几个呼吸而已。
在妖神的怒火威压下，青雀儿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她看到文摧终于转过了身。
然后下一刻。
足下发力，挥拳冲来！
“明智之举。”
妖神满意颔首，笑声在云海之上回荡。
他要杀我？
青雀儿瞳孔骤然一缩，但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供她没有思考的空隙了。
天骄武夫猛然发力，不足七步的距离，瞬间而至。
不过在临身之后，预料之中的猛烈拳劲却没有如期而至，文摧猛然变了个招，如同扬起的拳头穿过腰身，另一只手下探过腿弯，双臂发力向上一抬，便将青雀儿捞到了怀里。
刚刚猛冲的气势倒是没停，仍旧向前冲去。
远离了悬崖。
妖神的笑声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淘天怒火：“蝼蚁凡人，安敢骗吾？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便一起葬身在吾这囚笼当中吧，吾将踩着尔等的尸骨，破开云海……”
……
“……人族蝼蚁，吾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与吾为敌？”
云海悬崖，妖神大怒。
叶一夔深吸一口气，双手依然握着刀柄，沉声说道：“我身如蝼蚁，但心意已决，今日便是葬身云海，有不舍，却无不悔！”
“不舍？哈哈哈，可笑！蝼蚁，你不舍什么？是舍不得苏九子嗣的绵绵情意吗？”
“苏姑娘以赤诚待我，我也做不出背信弃义加害她的恶举！我为江湖客，今日葬云海，也算是无愧与苏姑娘同行走这一遭了……我不舍的自是家中发妻，此生已有愧，来世若有缘，再不入江湖，只愿报妻恩！”
“等等！你小子说什么呢？你还有家妻？”
“嗯？妖神，我有妻子，与你何干？”
“呵呵呵……哈哈哈！蝼蚁，你说得对，你有家室，与吾何干？废话少说，今日你便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你的妻妾儿孙也只能明日在你的衣冠冢前，给你上一柱香了！”
云海翻涌，神怒滔天。
叶一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妖神的怒火在自己说出有家妻之后，就变得更加灼人了。
不过在这怒火将要吞没叶一夔的刹那。
一只素手从后探来，落在了叶一夔的后颈上。
苏浅像拎了个小鸡仔一样，把叶一夔提在了手上，转身就跑。
“叶公子，我们不是神明的对手，但我们长了腿，跑就是了，何必死战呢？”
“啊？还能跑吗？我以为跑不掉了，就想着……”
“出门在外，不要再随随便便拼命了，多想想你家里的妻子，你是江湖客，做好了身死江湖的准备，但你的妻子当真愿意再也等不到你归家的那一天吗？”
“……”
“呵呵。”
“苏姑娘，你这还能……笑的出来？”
“妖神大人发火了而已，又不是我看错了人，这有什么笑不出来……”
……
云海之上。
万道霞光盈盈绽放，九道紫色流光挟着雷鸣穿梭，一朵冰莲将云海变成冰雾，太阳之力灌顶而落，血日盎然升起，飞出的水珠在冰晶倒映中犹如明月……
徐年知道神明的强大，即便是奄奄一息的神明也不好对付，所以起手便是万法尽出。
这还没完。
一阵似乎跨过了时光长河的风，从他的身后吹来，掀起了漫天风沙！
这是徐年从长生天处得来的权柄。
以神力，对神力！
“蝼蚁凡人，安敢在吾面前造次……次——等等等等！大真人，收一下神通！快收了神通，你过关了，你已经过关了——”
妖神满是怒火的腔调，忽然来了个急转，变得错愕而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