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体姿势各异，毫不讲究地堆放在一处。
底下几具已然白骨化，较上方的则因鬼火贴得相近，能看到脸上已被蛆虫挖空的眼眶、腐烂并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面庞、见骨的身躯。
最顶上一具更是面朝上被扔在尸堆最高处，头颅耷拉后仰着，正好形成一个倒看莫语的姿势。
两个空落落的眼眶直对着她，漆黑的眼洞像是深不见底的旋涡，内中有无尽冤屈在挣扎、在呐喊。
而中间数条穿梭的蛆虫，却在用那沾了污泥的肥胖身躯，告诉外人，它们曾从那片空洞之中饱食一顿……
如果不是莫语死也不想于这个地方有半点牵扯，她大概真真忍不住要吐了。
那一堆火焰似乎正在刻意给她照亮那堆腐尸，幽蓝的光芒明亮得毫无道理，越看莫语越觉得与自己了解到的鬼火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莫语就这么粗看了两眼尸堆，便再也无法承受，转身借光看准地形就要往坑上爬。
这时，她的身后倏忽响起一个哀怨的声音：“你忍心吗？”
莫语的动作一顿，某个方向又有戚戚哀求的声音传来：“你果然能听到！求求你把我们带出去，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那个声音是把男声，沙哑低沉，却是真切地在悲伤着、哀求着，语带哽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哀切让莫语听了也心生不忍，但能解救他们的本不是她，她现下难受得自身难保。
她咬咬牙，说了句“帮不了你们”，便作势又要走，这时，一开始问她是否忍心的女灵一激动，也管不上莫语愿不愿意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径自说起来：
“我生前是一名记者，我的未婚夫因卷入商业纠纷，惨遭陷害，锒铛入狱！为还他清白，我只好卧底打入对方内部，费尽心思了解真相……”
女灵这么一说，莫语发现她似乎就是路央祁委托里的受害者，惊讶之余不由停下动作，听她说下去。
那死灵看莫语有松动的迹象，泪眼一亮，又接着道：
“没想到在调查的途中，我又无意发现高层暗中勾结的证据，怀抱着当记者惩恶扬善的初心，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两方证据都搜集齐全后，我一举告发了他们！”
“不料我告发之后，该受罚的安然无事，消息一夜之间被按下，我自己却反被陷害，关到这个精神病院，惨遭毒手，被抛尸于此！医院又因害怕我们冤魂不散、报复作乱，雇请道士做法，将我们封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被腐败，被吞食，受尽折磨，不得超生！”
女灵也不管莫语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指了指旁边的死灵，声嘶力竭：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和我有相似经历的人。医院迫害的对象还不限于当地，也不管缘由，只要钱够，这个医院什么都干！包括包庇杀人犯，替他们伪造证明，让他们免于刑罚！这医院已经丧心病狂至此，你……你就忍心……”
那女记者说完，别的死灵也被勾起自己的惨痛回忆，纷纷出声应和。
莫语瞬间感应到这些死灵不断滋生的悲哀、绝望与愤怒，一共鸣，感同身受般，不属于自己情绪的眼泪竟然嘀嗒一声，也跟着坠下。
她还没来得及抹泪，又是一个男声愤恨道：“我只是因与位高者有利益冲突，权势又不及他们，便落得如此下场！你看看我们，被人害了不得善终，还被医院那群人渣抛尸锁魂，我们多冤！多恨！”
“我们都这样了，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们走掉！”
那男鬼一呐喊，莫语背后瞬间鬼声四起，哀声连连，内容不出央求与诉冤。
一瞬间死灵的情绪爆发至最强，莫语只觉两眼发黑，手腕痛到麻木。
她知道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够了，才会看到自己这个完全陌生的闯入者，根本不确认自己能否救她们，就死死抓住，一线机会也不放过。
现在与其说他们在哀求，不如说只是一股脑不管不顾地把心中积怨发泄出来，结果如何好似在他们眼里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可是……
随着死灵情绪愈发激动，看背影好似还无动于衷的莫语不知何时开始，也被他们列为攻击对象，责备她见死不救、包庇罪恶。
听着那些摆明是迁怒的话，莫语感觉眼前的黑雾更重了，情绪也不知怎的，越发混乱，完全不受控制。
身后鬼哭狼嚎的声音和不断暴涨的情绪也影响到她，逼得她忍不住捂着耳朵大吼一声：“够了！”
与此同时，莫语周身又爆发出强悍力量，向死灵汹涌袭去！
死灵们被震出几步开外，一时吓得闭上了嘴巴。
背对着死灵的莫语忽然浑身颤抖，双肩不断耸动。
好一会儿过后，她回转身去，攥着拳头眼里一片血红，看着那凭空多出的许多死灵。
这些死灵和上面遇到的一样，全都一副高度腐烂的不堪模样，她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但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
“你们想我做什么？你们觉得我能做什么？！”
莫语回想起这三天以来，莫名被迫经历的种种，也有一阵巨浪似的痛苦涌上心头。
“我什么也不会，最多就是看得到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哀求我救，我怎么救？拿什么救？我甚至连怎么出去还不知道！”
要是她现在在恶人遍地的地方，她还能打，还能尽力一搏。但这种全是尸体和怨魂的地方，她根本无力反抗，她要拿什么打？拿什么自保？难道拿那道最近频频出差错的护身符吗？！
她忽而自嘲一笑，一反冷静的性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道：“我也不瞒你们，就我现在这样，差不多一条腿迈进你们行列了！
还救你们？你们不如等着我和你们一起陪葬！”
同时她感觉到喉间的铁腥味越来越重，眼前也开始重影道道。
她正奇怪这种反应，突然想起尸体腐烂时会释放各种气体，其中不乏毒性之气。而这里空间又近乎密闭，气体浓度之高自然不言而喻，这一吸入……
她渐渐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意识到从刚才起，蓦然失控的情绪从何而来。
她忽而扑通跪倒在地，在视线全黑前，她最后清醒的一个念头是：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