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坚近期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妖族，天生适应灵气和污浊异力两种力量，在上方世界有龙嚣、老岩熊般的妖神，下方也有九头鸟般的妖神。
龙嚣和老岩熊，跻身妖神行列依仗的是天地灵气，获取的妖神席位助力该是妖族气运。
那位死去的九头鸟，还有现在的黑暗巨蚺，冲击妖神席位依靠的，乃是和异族晋升十级差不多的，是来自黑暗之中的一股污浊精华。
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他自己的状态。
很久前，他第一次进入八卦城，当丹田内灵力耗尽时，他被迫吸纳污浊异力，发现污浊异力也能成为丹田中的力量之源。
甚至是，他洗髓境的突破，都依仗着污浊异力。
那时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觉得内部力量混杂，且含有各类杂质毒素的污浊异力，其实比天地灵气更适合洗髓境的淬体。
淬炼躯体，是一个不断破坏再重建的过程，而污浊异力含有超强的破坏力。
当初李昱晴也说过，他的“浑沌海”天生匹配第五界的环境。
他要是待在第五界，放弃灵气转而以污浊异力来修炼，应该也大有可为。
妖族两种力量都能兼容，老玄龟在九级血脉阶段，将体内血肉筋骨内的灵气散掉，重新以污浊异力炼化血肉妖心，或许能够通过黑暗中的一股污浊精能，如黑暗巨蚺般成为一尊新的妖神。
毕竟，岩熊在上方世界，已经将大地之路给占据了。
在岩熊身亡前，不管老玄龟血脉到了什么层次，他都难以通过大地之路晋升妖神。
对很多上界的人族强者，对这些血脉天定的古妖来说，以天地灵气来晋升为至强，铺造的神路大道具备唯一性。
岩熊血脉和大地相关，祂没得选择，只能以这条路化为一尊妖神。
灵气和气运的唯一性，限制了老玄龟，使得老玄龟不能以同样的路径重返妖神行列。
在庞灵到了十级，小黑也在冲击妖神时，庞坚真心为老玄龟着想，觉得他不应该如此固执，或许能够以新路回归妖神。
“我不知道是否可行，但我不愿意沉落下界，以污浊异力重炼妖躯。”
化形为人的老玄龟，是一个胸口覆甲的中年大汉，那龟甲贴着他的心脏，令他免受致命攻击。
他气势深沉如山，眸光平静，站在冰湖上方如屹立天地间。
明明没有背负任何重物，明明直立于天地，可庞坚却感觉他背负着卸不掉的重担，感觉他永远都在承受着巨大压力。
他是现今最古老的妖，龙嚣，天凤，元蛇，都不及他活的岁月悠久。
他早已将整个妖族背负在身，就如他在磐石碎地的地底深处，背负着一个碎地那般。
“我记起了一些东西。”
他眯着眼，注视着冰湖下方的黑暗，道：“一旦选了以污浊异力，来成就为妖神，也就断了离开的希望。”
“天禁……”
抬头，他看着第一界的天穹，道：“不允许任何沾染污浊异力者，从那头顶的结界离开炼狱天地。”
庞坚轰然一震。
他毫不怀疑老玄龟的说法！
也就是说，如九头鸟般的妖神，如小黑，还有那些第五界的异族至强，永远都没有可能踏出炼狱！
“龙嚣早就知道这点，所以从龙窟诞生的那些纯种龙，都选择以天地灵气洗涤血脉，淬炼妖心。”老玄龟淡淡道。
“龙斩身为最具天赋的五爪金龙，为什么非要等梵奥死？他为什么不坠入第五界，以污浊异力洗涤龙躯龙心？”
“只要他下去了，重新换了一条路，就算给他成功晋升了十级龙神，他龙斩穷极一生也再难破开天禁，从此失去离开炼狱的可能。”
老玄龟额头中的皮肉忽然紧紧拧起，他感受到了眉心的刺痛，那痛感来自他的妖魂。
没有回归妖神行列前，许多记忆还是处在封禁状态，在血脉力量不足前，强行去调取那些记忆，让他此刻痛苦不堪。
“以污浊异力晋升的至强者，他们的出路，似乎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下！而那条路，至今没有被验证是可行的，深入黑暗者从未再现于天地！”
老玄龟眼中微细血管陡然崩断了几根。
他眼角流淌着鲜血，他剧烈地喘息着，在冰湖上缓缓坐下来。
他以双手捂着眼睛，低声嘶吼：“我记起来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污浊异力充满了炼狱的四层天地，只有第一界才流溢着天地灵气。”
“彼时，我们妖族还是炼狱天地的统治者，其余生灵都是血食。”
“我们的血脉，妖躯的淬炼，更加适合通过污浊异力！当时，所有的妖族强者，都在被污浊异力充盈的世界活动！”
“尤其第五层！最强大的妖，传承最久远的古老妖族，牢牢地占据着第五层。”
“因为第五层的污浊异力最浓！”
“那时的妖神，和这头黑龙一样，全部选择以污浊异力完成晋升。他们横行在炼狱各大天地，是世界当之不愧的主人。”
“但，他们都离不开炼狱天地。”
“只要向上冲，就有天禁存在，明明可以看到日月星辰，可就是永远不能离开！”
“而向下探索的妖神，全部一去不返，就此消失。”
老玄龟捂着眼睛的两只手，指缝内有鲜血渗透出来。
被这番话震撼的庞坚，感受到了他气血的剧烈波荡，觉察到了他妖魂的反常，忙道：“别再苦思了，也别再说下去了！”
可老玄龟执意要说：“我还知道，当时生活在炼狱第一层的妖族，才是最卑微的族群。”
“那些被妖神严惩过，被放逐在第一界的妖族，永远不允许沉落下方世界。就像现在，炼狱第五界的异族，无法进入上方世界那般。”
“受罚的妖族迫不得已，实在无可奈何了，才转而以天地灵气来淬炼血脉和妖躯。”
“这样会慢很多，效率远远低于以污浊异力强健妖躯，血脉的突破速度也不行。”
“而那时，第一界的天地灵气还很淡薄，又远远不如现在。”
“就这样，好像，好像……”
老玄龟妖魂的痛苦更重，他的喘息声也重了：“好像在第一界，终于诞生了一位妖神！我不记得祂是谁了，我忘了和祂有关的一切，可祂却出去了！”
“祂在炼狱第一界，以天地灵气淬炼血肉妖骨，祂用了比别的妖神漫长了很多倍的时间，以一种全新模式成就妖神。”
“祂不受炼狱天禁的制衡，或者是制衡很少，祂就这样踏出了炼狱，得以翱翔星空。”
“是祂改变了一切，颠覆了格局。”
“而后，妖族的优秀新生代们，纷纷被投放到了第一界。那些强大的妖神，开始让他们的子嗣后代，以更为艰辛的一条路成长。”
“这条路更慢，更危险，荆棘障碍更多。”
“但却能够出去！”
“老一辈的妖神虽然出不去了，只能永远蹉跎在炼狱内部，可他们一直向往天外，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了后代身上。”
“许是越来越多的妖族，在第一界求生，那里的天地灵气渐渐变浓了起来。”
“如此过了一些年，又有新妖神通过第一界的天地灵气铸就，又有妖神踏出炼狱天地！”
“炼狱，从此变了天！妖族最优秀的新生代，全被安排在了第一界。第一界的陆地，变得到处都是妖族，而天地灵气则是满溢到开始向下延伸。”
老玄龟指缝中的鲜血，流淌到了他身上，他疲惫而无力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就此沉落到碎地内部。
“轰！”
磐石碎地震了震，他在大地深处解除了人形状态，以伟巨玄龟的本相陷入沉眠。
他妖魂受创严重。
那些埋藏在他妖魂至深处，在他血脉没有突破十级，没有再次跻身妖神行列前，本不该闪现出来的记忆，被他给强行挖掘了出来。
而这，显然不是他目前能够承受的，他也因此遭受了反噬。
他知道挖出最深记忆，有多么的痛苦，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可他还是要说。
他不想沉落第五界，不想重新以污浊异力来淬炼妖体，不想如妖族那些古老时代的妖神般，永远失去离开炼狱的可能。
可在岩熊晋升妖神之后，在岩熊尚存时，他又没法拿回自己的妖神身份。
两难情况下，想要剖析两种天地力量的奥秘，他就只能以遭受反噬，以付出惨痛代价的形式，来获取本该在血脉十级才能得到的记忆。
重伤之下，他进入龟息状态，不知何时才能醒。
冰冷的湖面上，庞坚伫立着，一动未动。
这里是冰封之地一角，是他和老玄龟选定的，专供黑暗巨蚺晋升妖神之地。
地址一被确定，玄龟就以磐石碎地主人的力量，于冰湖附近构筑了壁垒。
他调集了森白寒雾，笼罩在冰湖外围，让冰族族人和碎地强者都不好过来。
这么做，也是防止消息流出去。
玄龟的手段布置，让庞坚的归来变得无人可知，使得庞坚站在冰湖良久，依然没有被磐石碎地的强者发现。
他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好好梳理玄龟拼着重伤，所透露的那番重要讯息。
玄龟的记忆中，很久前的炼狱五层天地，只有第一层充盈着天地灵气。
而且还极为稀薄。
更早更早之前，在老玄龟都不知道的久远时代，炼狱天地会不会都是污浊异力？
灵气是何时出现的？它是怎么形成的？为何能在炼狱上界存在？
灵气，和炼狱的天禁显然息息相关。
污浊异力最浓郁的第五界，第五界下方的无尽黑暗，会不会存在另外一种形式的“天禁”，布置在了炼狱最底层？
令异族血脉晋升，让远古妖神蜕变的异力，便是从下方酝酿，被血脉至强吸纳？
不入黑暗，不抵达黑暗之底，恐怕永远不能勒破真相。
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位炼狱至强，在深入绝对的黑暗之后，还能重现于天地的。
那似乎是一条死路绝路，所以玄龟宁愿苦等下去，也不肯改路以污浊异力洗涤妖心，不肯失去未来踏出炼狱的希望。
“此界众生之真正出路，存在于第五层之下，黑暗再往下的黑暗！”
庞坚再一次想到了这句话。
以古魔文字，刻印在十级冰霜巨龙体内，被紫墨蓄意隐瞒的一段言语。
主宰级别的洛红烟，不甚在意人族是否存活，祂觉醒神性以后一直待在第五界。
当发现始魔消失以后，祂当即果断落向那片黑暗。
始魔，是自己通过乾坤天地箱丢入黑暗，可至此没有音讯。
种种迹象表明，从天外而来的那些至强，都很在意那片黑暗，很在意黑暗之下深藏着的秘密。
“古魔如果不是存心诓骗世人，那以污浊异力晋升妖神，未必就是一条死路。”
庞坚望着岩冰下的那片黑暗。
黑暗中，涌动着浓烈的污浊异力。
沉吟许久后，他慢慢蹲下来，以掌心贴着岩冰，试着牵扯黑暗中的污浊异力。
他一直都知道，灵力和污浊异力在丹田不兼容。
两者一旦接触就会引发激烈冲突，甚至会让他丹田崩溃，躯体轰然爆灭。
前不久，不朽元神沉落第四界时，他也感受到了污浊异力的侵染抵触。
他必须祭出罡罩，不断消耗力量来阻止污浊异力的渗透，以免引发神躯异常。
如今，不朽元神正在诡雾高空中呼啸，朝着幽魁藏身的星空而去。
这具没了气运、神魂在体的真身，曾多次纳入污浊异力入体，而那些充盈丹田无处不在的灵气已经被精炼为结晶，化为了一块碎地。
按理来说，再有污浊异力于丹田涌现，未必就会触及那块灵力结晶化的碎地。
他觉得他能避免两者再起冲突。
掌心内，污浊异力如浑浊污秽的溪河流淌，沿着当初开辟的筋脉路径逸入丹田。
污浊异力忽在黑暗中乍现！
那片他格杀异神黑暗蝙蝠后，以“源始融魔诀”炼化，在丹田对应着凝成的一片黑暗，处在青黑色魔海之下。
黑暗，是丹田内部世界的最底层，犹如炼狱的真实环境。
而他再次吸纳的污浊异力，就在黑暗内显现出来，受到他主观意识的牵扯拉动，再从黑暗中向上抽离。
他如造物主，以自我意志在丹田内，将污浊异力提拉出黑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