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抵抗，任由刮骨刀的刀身没入胸腔。
青莲一收力，刮骨刀飞回掌中，刀身，沾着淋漓鲜血。
“大哥！”凌戈紧紧的盯着凌夜，有血液从心口喷薄而出。他一个闪身上前，欲扶，却被从天而降的诩非挡住。方紫苑已经完全懵了，那是心脏的位置，这家人吵架已经上升到了这种级别吗？
诩非落地，凌夜扶剑，缓了片刻，才道：“你不该让我活着。我很感激，你让我活了下来。莲姨，保重。”
青莲凝视着凌夜，眼中有泪光。二十多年间，也曾对着右手反复思量，心潮澎湃，因着这一句，她忽而觉得，释然了。他有慧姐姐的绝世容颜、通透人心，有凌天心的坚毅冷傲、天分卓绝，出身仙门世家，贵为嫡长子，本该是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可他是一个真正活在地狱中的人。
凌夜缓步离去，身后，是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刮骨刀握在青莲手中，血，一滴一滴的滑落，不过须臾，已经恢复了白净的刀身。只是握刀的手，依然颤抖着。
“青莲姑姑，保重！”
凌戈拉着方紫苑快步出了藕香小院。
一路上，凌戈拽着方紫苑往前跑，方紫苑不住的甩手，想将凌戈甩开。
凌戈不解道：“紫苑，你老甩开我干什么？”
“我得回去了！”方紫苑说。
“为什么？”凌戈问：“你不是答应了，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可我现在不想了！”方紫苑道。
“为什么？”凌戈问，一边再次抓住了方紫苑的手。
方紫苑用力一甩，道：“你们家太可怕了，自家人闹个矛盾，还拿刀子扎心！我在家天天跟我爹吵架，我爹可从来没打我一下，还有我师父，我老惹他生气，他也从没打过我！”
凌戈锲而不舍的再次拾起了方紫苑的手，语重心长道：“那不一样。青莲姑姑是怕我大哥误入歧途，连累凌府。你看你们无水城，就还说你师父吧，当年柳眉犯错，不也是被废了修为，还被钉了九九八十一颗冰魄针啊，不比我大哥惨？你师父不也没管？”
方紫苑一愣：“好像也是哦！”
凌戈又道：“青莲姑姑曾经立下重誓，若我大哥误入歧途，就亲自手刃，这才保了我大哥一命。其实，青莲姑姑心里，是最疼我大哥的。”
方紫苑道：“这么说也对哦。”
凌戈再接再厉，道：“你看青莲姑姑那只手，当年可是人间闻名的黄金左手，也是为了保护我大哥而废掉的。她这一刀下去，只怕自己的心也死了。你若因此离开我，她岂不是更加伤心自责了？”
方紫苑懵然点头：“那我不走了。那那我们……去看看你大哥？”
凌戈摇头道：“大哥此刻，定然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样子。”
方紫苑：“可是你说那刮骨刀，可定生死？”
凌戈道：“是可定生死。青莲姑姑若有心让他死，我们也救不了。既然大哥还可以离开藕香小院，应当是青莲姑姑没有下死手。”
方紫苑点了点头，又问：“怎么你叫她姑姑，你大哥叫她莲姨？”
凌戈笑着点了点方紫苑的额头，道：“你听出来区别了！青莲姑姑，既与我父亲是族中表兄妹，也与我大哥的母亲是旧相识，情同姐妹。大哥一直叫她莲姨的，大概是幼年不愿提及父亲吧。”
藏拙院中，凌夜以冰霜冻结伤口，看着仍未苏醒的柳眉，心中自语：“就算天地不容你，我来容。”他重瞳开启，将她收入了洞天境。
凤府，凤无及在院中抓了一只三足讯鸦，在手中把玩。他脸上，还带着几道结痂的血痕。
“无及！”
一个低沉的男音穿过回廊传了过来。
“父亲！”
凤无及立即上前，笑着行了一礼。来人正是凤府家主，凤都的大当家，风九幽。
“今天感觉如何？”风九幽边问，边朝里走来。
“多谢父亲关心，”凤无及笑道：“孩儿没事了。”
风九幽看着凤无及手中的三足鸦，问道：“这是凌府的讯鸦，此来何事？”
“哦，”凤无及托起讯鸦道：“这三足神鸦，是我与凌二哥传讯用的。这只是特别的，附了鸦神的神识，只要我愿意，它就可以把我看到的、听到的所有东西化为意念，直接传达给凌二哥。我正要将水月洞府中的所见所闻，传给凌二哥呢。”
“这么神奇！”风九幽也颇感兴趣，道：“以后，记得要叫家主，凌家小子，这能力不错。可否让我看看？”
凤无及有些犹豫，却还是将三足鸦递给了风九幽。
风九幽凝神，一副巨大的画面呈现眼前，如同身临其境，叹道：“鸦神之力，果然神奇。”
水月洞府的画面飞速闪过，突然在一点定格，风九幽将目光投射到那个蛇女的身上，雪白的鳞片，上面有一圈圈云纹，那不是蛇鳞，虽然云纹似有若无，并不明显，但是没有任何一种蛇会有类似的云纹，唯有龙族，龙鳞上才会有如此图样，这是一只幼龙！
风九幽神色顿变，问：“那个蛇女，去往何方了？”
“眉眉吗？”凤无及道：“父亲问她做什么？她虽是妖，可她并不坏。父亲不是一向说，所谓道心，不是看一个人，是否言之有道，而是看一个人，是否行之有道。她救过我们多次，绝对行之有道。”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风九幽道：“她既救了你，为父自然不会轻易伤害她。”
凤无及这才吁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父亲跟那些迂腐的牛鼻子道人不一样。”这才说：“我问过凌二哥了，他昨夜传讯说眉眉在凌府，暂时安全。”
洞天境中，柳眉在一汪水池前苏醒，这里晦暗如山间洞穴，波光水影，一轮轮走过，摇曳不息。想要起身，却看到下身一条蛇尾摆了摆。
“你醒了。”凌夜一缕神识进入了洞天境。
柳眉看了看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裹好，这里并无第三人，显然是凌夜的手笔。问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何总是救我？”
凌夜听着她说的萍水相逢，如鲠在喉，沉默不语。
柳眉又道：“我这个样子，你不怕吗？”她摆了摆长尾。看到妖物，人族都会如临大敌吧。
凌夜看着她依然不语。
柳眉继续道：“是我忘了，你的修行，足以斩妖除魔，又怎么会怕！那你救我，是有什么企图吗？若是要我的妖丹，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东西。”
凌夜冷声道：“你觉得这世上人，都是要害你吗？”
“难道不是吗？”柳眉冷笑着反问，声音又低了下来：“除了他……”
“除了苏慕白？”凌夜声音愈发寒冷：“可他的心里，装的是天下人。”
柳眉道：“修道者，本该心怀天下。”
凌夜近前，眼神几乎冷的要将空气凝成冰，他道：“在你眼里，天下间尽是会害你的世人。即使他为这样的世人舍弃了你，也无所谓吗？”
“我……”柳眉的瞳孔震颤起来。
口中不语，心中却有了答案：并非无所谓，只是为了那个人，舍弃了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何时成了这样？我何时成了这副模样？一向挣扎求生，除非看不到生路，否则绝不会舍弃自己，从何时起，已经愿舍生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