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摇摇头,雨水顺着他高耸的眉骨不断滴落,脸上的表情丝毫未见松懈:
“你先别急着答应,是这样的,我们在蒙自有一个朋友,就是他们一家收留了大椿,虽然他们家家境并不富裕,但一家人的心地都很好……”
“你说什么?大椿现在在蒙自吗?”
陈确铮点点头,起初他对蓝雾的激动十分不解,可很快他便想起蓝雾在审判庭上作证的时候曾经提起自己是蒙自人,才明白她的兴奋源自何处。
蓝雾的口气比之前更加笃定了:
“我愿意!我自从小时候跟着戏班子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蒙自了。”
看着蓝雾兴奋的表情,陈确铮仍有一些隐忧:
“蓝雾,在去蒙自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跟你说。”
蓝雾点点头,静静地等着。
“虽然你比我们都要年长几岁,但你将来的路还很长,我们只能帮你这一时,将来的日子还要你自己去过,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很苦,但是将来你一定还会碰上许多难处,等下次再遇到难过的坎儿,你就想想今天,想想你在水里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心情。”
陈确铮不愿好为人师,所以点到为止,蓝雾却一点就透:
“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实话实说,我送你去蒙自,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你的情况与大椿不同,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确铮的双眼都隐没在阴影里,蓝雾盯着它们,却在其中看出暗藏的热意:
“刚刚‘蓝雾’已经死在翠湖里了,你救活的这个人叫‘杨琴英’,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了,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这条路走不通,总还有别的路,今天我一心求死都死不成,说明阎王爷不收我,既然我这条命这么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雨势渐渐小了,陈确铮知道自己已经把蓝雾的心思说通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今天晚上我们先送你去女生宿舍,梁绪衡、楚青恬和廖灿星她们会照顾你,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出发去蒙自。”
蓝雾用力点了点头,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嘴上说得一派淡然,泪水却又一次涌了出来:
“谢谢……”
“你不必谢我,早一天或是晚一天,我都救不了你,这回我能救你一命,其实是你的丈夫和女儿在天有灵,他们不想让你死。”
听了陈确铮的话,蓝雾哭得更加厉害了。
陈确铮朝岸边抬起一只胳膊,竖了个大拇指,接着便听到岸边传来清脆响亮的口哨声。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上岸吧。”
蓝雾点点头,擦去脸上的泪水,止住了哭泣,雨也渐渐停了,密密层层的乌云逐渐消散开来,一轮清辉重又洒向了湖面。
陈确铮让蓝雾扶着自己的胳膊,两人一步步朝岸边走来,看到蓝雾的脸上带着笑意,再不是曾经的绝望之色,胡承荫欢呼着鼓起掌来,贺础安也跟着鼓掌,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为蓝雾感到高兴。
蓝雾上岸之后,一阵冷风吹过,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她有些羞赧地双手抱臂,胡承荫赶紧把自己的夹克衫脱下来,给蓝雾披上,三人一起送蓝雾去了女生宿舍,半夜的昆明城无比寂静,只有他们在石板路上留下的阵阵足音。
深夜的女生宿舍里,除了在黑暗中焦急等待的三个女孩,所有人都沉醉在黑甜乡之中,幸好陈确铮准头好,只用了一个小石子就把楚青恬惊醒了。三人披衣来到宿舍门口,陈确铮把一切经过全部略去不讲,只说蓝雾不慎跌入湖中,需要马上取暖,三个女孩子都是心明眼亮之人,自然不会过多追问。随后陈确铮把第二天去蒙自的计划简单告诉了她们,廖灿星立马拍手叫好,梁绪衡的神情却有些担忧,楚青恬似乎是明白她在顾虑什么,对廖灿星说道:
“小灿星,你看蓝雾姐的身上都湿透了,咱们赶紧回去帮她换衣裳吧,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了!蓝雾姐,咱们快进去吧!绪衡,你送送他们三个!”
随后楚青恬和廖灿星一左一右挽着蓝雾的胳膊,一起朝宿舍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时,蓝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回过头去,消失在宿舍门里。
和梁绪衡说话时,陈确铮从来无需拐弯抹角:
“绪衡,你心里有什么顾虑,现在都说出来吧。”
“我只是有点担心,石榴一家能够收留大椿,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你现在又让他们收留蓝雾姐,他们心里一定会很为难吧?即便是他们勉为其难答应了你,可收留大椿和收留蓝雾姐完全是两码事啊!蓝雾姐在昆明尚且难以容身,到了蒙自,百姓的观念只会更加陈旧,石榴一家即便是嘴上不说,他们对蓝雾姐的过去难免会介意,因此生出分别心,到时候蓝雾姐不是更有寄人篱下之感吗?”
陈确铮脸上的表情一如平常:
“绪衡,你一直是咱们之中思虑周全的那一个,你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全部都考虑过,历来风尘女子的归宿中,最为上佳的莫过于情投意合之良人为其赎身,余生相伴相守,如今蓝雾之良人已逝,我们唯有助她自立自强,而眼下蒙自就是她最好的去处了。
一来蓝雾是蒙自人,不论她到时候能不能找到亲人,对于故乡她一定是亲切的,而且大椿还能同她作伴,她也不至于太寂寞。二来石榴一家骨子里都是善良的人,只要他们不说,外人便不会知道蓝雾的过去,如果你担心在蒙自有人将蓝雾认出来,蓝雾流落集园足足七年,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生,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为此担心纯属作茧自缚。三来蓝雾绝非等闲之辈,她唱戏的时候能当台柱,罚入集园之后能当头牌,我相信这绝非只是美貌的缘故,唯因世道多艰,命途多舛,若能给她一方天地,假以时日,她定然会有一番作为,只是她刚刚逃离魔窟,还需要一些时间重整旗鼓,我丝毫不担心蓝雾的将来,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一定会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咱们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