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柱下童子?”肖千秋的话让华林一愣,之前俩人曾经商议过云溪派在柱下童子明明没有死的情况下谎称他死了,那实际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其中之一的猜测就是柱下童子被云溪派一些人困在了某处——更为恶劣的猜测就是他因为有异见又有些名声于是被暗暗地镇压在某处了,那么这个地底怪人是柱下童子这事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
但是他就是柱下童子?
当然,华林也知道,很多修士的外表都与常人不同,甚至有些民间传说,就把人长得奇形怪状,跟“仙人”的身份绑定,他起初见到的肖如韵是蛇形,后来在云溪派又遇到过瓜形的修士,照理说应该不意外才对,怪就该怪柱下童子明明长得眉毛胡子一大把长得都看不见眼睛了,怎么好意思给自己起号叫“童子”的!倘若他给自己起个号叫柱下老胡子,或是柱下长眉毛,那想必华林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才对!
“其实他这个号起初就是——咳——取了玩的——他的名字是梁尚均,当初我们背后都开玩笑管他叫梁上君子,后来他就故意取了个柱下童子的号,表示他已晓得了,不过没有这事他也不会取个正经号,这家伙的字是慕德,他说是没有德所以才要慕的意思,有德了就不慕了,”肖千秋一边小声地给华林解释,一边还在大声地跟柱下童子对骂:“但凡你的眼神好点儿,也不至于找不着门被困在这儿,让大伙儿都在说你死了!”
“找门!你说的倒是容易!那群混蛋一开始就没安门!”柱下童子丝毫不落下风地喊道:“我只是被说成死了的——你这家伙看上去可是真完了啊,就剩一缕精魂,都附身在小女娃娃身上了——”
“没安门的阵你也敢进!”
“还不都是为了云溪派!”
“为了云溪派你就要进没门的阵当驮碑的王八差点让我白跑一趟?”
“和尚不说贼秃,好像当初那个非要为了肖家回去的家伙不是你一样!倘若你留在云溪派,我何至于独木难支!”
“他能支起来?”俩人对骂的过程中插进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不用说,是华林:“他好像在这里也没学很久啊。”
“他是六品仙骨!跟你——恩——你跟他什么关系——居然也是六品仙骨?孙女?曾孙女?曾孙女的曾孙女?”
“他也是六品仙骨?有这么高吗?”
“不然本派为什么要招他,你当本派招生是为了赚学费啊,就是五百年一招也是宁缺毋滥,没有人材宁可不招的——可惜这家伙泯顽不灵,肖家飞信召他回去,他竟也真个回去了——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要啥没啥,灵脉稀疏,资源匮乏,像样的功法都没两本还全是错别字的,能有什么出息——”
“省省吧,当年这些话你都说过好几遍了。”
“再过一百年我也要说!”
“都已经过了八百年了。”
“啥!有那么久吗?我被关了多久?哈,你胡扯,才过了不到六百年……等等——那就是说——”柱下童子掐着法决算了算,猛地一颓:“距离我被关在此处竟然已经过去了近三百年……这些混蛋……若不是他们百密一疏,把护山大阵弄崩了,那,那我真的永世出不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极是惨痛,半分没有脱身之喜,当年为了拯救云溪派而决意锐身赶赴死地之人,突然知晓正是由于云溪派的崩溃自己才被放出来,那一点儿自由之喜悦无疑是被深沉的痛苦所淹没了。
“他们当初是怎么骗你进了这死地的?”肖千秋突然问起了详情,连华林都觉得他未必想在此刻打听,无非是想用些琐事分走柱下童子的注意力,免得他沉浸在灭派的痛苦之中而导致道心崩溃:“我寻思你还不至于瞎到阵法有没有门都看不出——”
“哈,说来好笑,这阵法还是我主持所设的,”柱下童子再度开口,声音十分惨淡:“当初所想的是诱敌深入,我就是那个诱饵,其实我当初已经设想过后援不至的情形,决心用些禁咒秘法跟敌人同归于尽,谁晓得后援固然不至,那敌人却也始终没有来,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华林和肖千秋都没有开口,柱下童子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我的后援,与他们勾结的程度非同一般,已经都不是拖延援兵等我自取灭亡的程度了,是直接把所有的情报都交给了敌人的程度!有这样的内鬼,我怀疑——我怀疑——”
华林和肖千秋还是没有开口,云溪派的本山已然覆灭是毫无疑问之事,甚至崩溃的一部分原理还是久居云溪派又做到高位的柱下童子亲自为他们讲述明白的,那现在还有什么情形是柱下童子反复念叨我怀疑却说不出口的呢?那自然是,前线的战况是否也在敌人的操纵之中了,那里可不光是云溪一派,而是天下所有五行门人的精锐所在。
“哎!”柱下童子忽然又转了头:“你们有没有带酒来?一壶,不,一杯也好。”
“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喝酒。”肖千秋很没好气地说。
“说的好像不喝酒我俩能干成什么正事一样,”柱下童子哼道:“云溪派是完了没错,我想你执意放弃大好前程也要守护的肖家肯定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
“你真的没带酒?”
“你看我像是喝酒的人吗?”这句理直气壮的话听得华林一个劲当面翻白眼,奇怪的是柱下童子居然好像是当真了:“倒也是,当初那个约定你罗里吧嗦地提了那么多条件都没提酒。”
“我提了那么多你也没守约啊。”
“我不是被困在这里了么,今夕是何年啊!”柱下童子慨然长叹:“现在云溪派是没了,肖家,哼,但凡还有一点儿你早揍我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老糊涂罗!”
“抱歉,肖家还真的剩了一点儿,”肖千秋说:“肖家还有后人。”
“哇,你还要回去管他们的意思?”柱下童子惊叹道。
“多少管一点儿吧,云溪派也还有几个人活着,而且,你真的不上前线去给他们报信吗?”
“前线,哼,鬼知道已经成了啥样,不过你说的是,既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我是无论如何,不去一趟心里不安的了,”柱下童子悠悠地说:“都说仙人脱凡出尘,我们修道之人,又有几人能真的跳出这凡尘俗世的束缚呢?——当初那个约定,你还是会遵守的吧——若我在前线身陨了,会给我浇奠一壶酒的吧——”
肖千秋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初你罗里吧嗦地扯了一大堆,一张纸也记不下来的,什么念诗、弹琴、煮茶还有必须得在本派位置最高风景最好的怀月台上操办的要求我可是眉头也不皱地一下子就全答应下来的呀!”
“答应了,没做。”
“这能怪我吗!”柱下童子气呼呼地说:“这不是洞中才一日,世上已百年么!”
“是呀,当日我们以为我们已经设想了最坏的情形。”肖千秋说,当初二人所立下的约定,是远隔月夕山,即使再无聚首之日,也要为对方的陨落浇上一壶酒,煮上一壶茶,这就是俩人当初所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情形。
谁知天柱折,玉山倾,洞中人再回首已是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