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没有开口。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或者说由‘黑日’力量支撑的这具临时躯壳里面，根本没有相关的信息。这是你的‘自限制’，还是‘开垦团’的‘自定义’呢？”唐立又是摇头，“抱歉，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高难度的问题。话说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指望，你背后正观察的……蒙女士？会看在之前交流愉快的份儿上，给出相对明确的答案。”
洛元保持沉默，不只是沉默，他的身形有些微变形，开始融化，但只是“些微”，其进程便被硬生生打断了。
这间休息室里有额外的力量作用，阻断了相关指令的运作。
洛元这具临时身躯仍有一定的超凡本能，当机立断，化销肢体形骸的力量，转化为强横的干涉波纹，横扫整个房间。
小小的休息室里，三具人形彼此相隔也不过两三步远，还有桌面、床头一应杂物，可强横波纹扫过，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物件被扫落，倒是构成这处室内空间的所有元素，都为之整体扭曲，仿佛也绽开了波纹。
波纹相冲，错杂纷乱，令人眩晕。
等混乱的光线架构稍稍平息，洛元才确定，整个休息室的布设全无变化，唯有唐姿，不知何时软倒在他们脚下，似昏迷又似沉睡。
不，还有一点：唐立进门时，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瓶果汁，都没有开封，就好端端地摆在舷窗边的小桌板上，仿佛时光倒流。
“幻术……梦境！”
迷惑人的元素剥离，暴露出来的就是制造迷惑的真实底色。
洛元形成基础判断，可更深层的思绪，分明变得有些滞涩。
支撑这份思绪的运算和信息资源，因为这处空间的“隔断”，无法再连接。单凭它自身的那部分认知，其实也能思考，但必须重新组织素材，而且效率必然下滑。
唐立仍坐在原处，看“洛元”表现出的挣扎模样，“啧”了一声：“幸好没听你这个傀儡的讲述，预先排进的这些信息，组织起来也挺辛苦吧。”
洛元抿住嘴，颊侧筋肉跳动，这是肌体真实的反应。
此时他的感知也终于触碰到了真实的世界。
于是他知道，整个飞机上的人都不知什么时候，都已进入梦乡，包括飞行员。正是这些人的入梦状态，形成唐立支开“梦境”支柱，并有效干涉物质世界。
单只是这些还不够，在超凡种的力量层次面前，这些“支柱”真如牙签般脆弱，其所建构的“梦境”也不过就是近似于幻术的气泡。
可这只是一个过渡。
洛元眼前，唐立忽地咧嘴，不是笑，而是形体轮廓的扭曲。与之同时，承载他们的休息室、乃至更外层的飞机框架也随之扭曲、崩解。他下意识往外面瞥了眼，恍惚看到前部机舱中仍在睡梦里的诸多人影。
大部分人都是无意义的背景，偏有一个黑瘦男子，格外醒目。
有那么一瞬，洛元仿佛是往那人处撞过去。
但也只是一瞬，所有的影像彻底崩溃，洛元往下急坠。
高空冰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垒垒云气又将他吞没。
还是梦境！
洛元确定这一点，此时他的独立思维终于艰难回归正轨，他感受到，他的形神框架正受到“梦境”元素渗透，发生剧烈变化，又和之前试图“融化”的趋向完全不同。虽非本体在此，但常年受“朽骨星”碎片干涉浸染，形成的高度秩序直觉很快得出结论：
之前的“融化”是要泯灭这具血肉傀儡的规则支点，使有序的形神框架瞬间崩溃；而当下却是从他熟悉的、实质的、可理解的秩序，转向一个恍惚虚幻的层面……
同样也有着某种秩序，甚至更为严密苛刻的秩序！
只是他一时无法理解。
一轮念头过去，洛元身躯撞破云气，重见这片天地，就看到下方缓慢旋转的大地，以及铺排在上面的各类斑块。那是莽莽荒野和大量碎片化的聚居区，偶尔可见一定规模的城市。
“外地球”与“内地球”是不一样的，城市更小，建筑更矮，人口密度更低，人体改造率却几乎是百分之百……而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差别在于，它连那种表面的、局部的繁荣都不具备，完全是由失控情绪填涂在绝望底色之上，在人为划定的框架里存活的标本世界。
洛元记起刚来到“外地球”时的茫然，也有成为世界主角、“未来救主”的妄想，感觉来到了可以充分发挥能力的舞台。可很快，冰冷的现实冲垮了一切，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力冲撞，就迅速迷失。
现在他真的向这个世界“冲撞”过去，世界也变得分外光怪陆离。
恍惚中，有人还在远处大呼小叫：“什么情况，梦境世界随便就搞‘空中飞人’？‘外地球’的特别节目？”
梦境世界？
洛元愣愣神，忽然醒悟：他被罗南转移到了“梦境世界”中，是已经在“外地球”广泛铺开的“梦境世界”。他刚刚看到的那个黑瘦汉子，大概率就是跳转的门户。
至于大声嚷嚷的这位……
洛元被声音吸引，偏过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却又错位的面孔。
应该在哪儿见过，好像，好像是李维的实验品？
深蓝世界？
是了，难得去一回，那里每张面孔，他都用心记忆。
思绪流动间，几乎要撞上去的大地无声开裂，滚沸岩浆喷涌而出，将他吞没。而在轰隆隆的爆音里，还有细碎的低语，由弱渐强，由个别而喧嚷，交相起伏：
“它是一个共济的‘工具’。”
“打起精神，给‘庇护所’垒砖喽！”
“庇护所在哪儿？”
“请回应我们的呼唤，这里是庇护所……”
“我就是庇护所！”
庇护所？
洛元下意识抿起唇角，又笑起来：那个残留着罗中衡印记的破烂玩意儿！
那也是在深蓝世界，哦，还有一处——他记忆的锚点变成了一片盘转涨缩的幽蓝光环，它栖身在熔岩中，保持独有的生命模式。
他来过的，十三区。
然后，洛元真的看到了那处熔岩地带中安静休憩的畸变管水母。
等下，他为什么会在十三区？
思维凝固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