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震也知道领导是非常高明的,但是,他仍旧是带有疑惑的。
楚副书记解释说:“赵天成这辈子最看重‘干净’的名声,现在他的‘赵家帮’全是贪官,这比打他一顿还难受。让他自己收拾,一是让他赎罪,二是让他彻底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蒋震皱了皱眉:“可他毕竟是要当省长的人,让他亲手抓自己曾经的手下,会不会影响他的威信?”
“威信不是靠手软建立的。”楚副书记说,“他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这个省长也坐不稳。再说了,有你在上面盯着他,还怕他出乱子?常书记让你当书记,就是要你压着他,既要用他的‘干净’名声镇场子,又要让他按规矩办事。”
蒋震心里一动,之前他还觉得京央提拔赵天成是人情,现在才明白,这根本是一步妙棋。
赵天成在广贵待了二十年,熟悉当地情况,又以“清廉”闻名,让他当省长,能稳住那些担心被“连坐”的干部;而自己当书记,掌握实权,刚好形成制衡。
“我明白了。”蒋震说,“就是让我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干净’——不是装出来的清廉,是敢动真格的反腐。”
“没错。”楚副书记的语气里带着赞赏,“赵天成的问题是脱离群众,只讲圈子不讲民生。你刚好能补他的短板。只要你们俩能拧成一股绳,广贵的风气肯定能改过来。”
“呵,你还真是能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蒋震说:“你这么一说之后,我的视野立刻就开朗了。赵天成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固执,但是,这次的经历,绝对能改变他的固执。再者,诚如你所说,只要我利用好赵天成,那赵天成的固执,就是我破题广贵的一把利剑。”
“非常正确,但是,赵天成的问题,可不是简单的干净和洁癖的问题,张国梁、刘红梅那些人领导干部出问题,还都是出的大问题,这一点,你一定要仔细找出问题根源来。我认为,程序上的问题,也是大问题,一定要重视规则、程序,重视法。无法则无天,一定要让干部们主动向法靠拢,依法做官!不管是国法、党法,还是最最基本的法律,必须要尊重并执行。”
“是啊……我最近考虑的,就是这些问题。”蒋震说:“我们还是要依法办事,倘若能顺利进行,单单这一条依法办事而不是依照关系办事,就能极大调动民营力量来参与广贵省的建设。”
“对,不过,我倒是担心一点……”楚副书记说:“你这次的任务任重道远,既要发展经济,更要打造风清气正的广贵官场。后者,势必会造成各种反对力量、利益力量的对抗,广贵某些地方的民风也是非常彪悍的,你若是触动那些地方势力的利益,必然会受到他们的反扑,所以一定要做好自身的安全工作。”
“这个您放心,我别的方面没有经验,这方面还是非常有经验的。有几个地区,我这几天已经做好了计划,等赵家帮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会亲自去那几个地区实地观察观察。再者,之前大领导让我查扶贫的问题,其实也是在慢慢为后面所做的事情铺路,当时我们的调查覆盖全省,内容详实,对我的工作非常有帮助。”蒋震说。
“嗯!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听说,前几天你来华纪委了!呵,下次再来的时候,提前打声招呼,咱们多久没在一起吃个饭了啊?再不见一面,怕是都要生疏了啊!呵呵呵呵!”楚副书记笑着说。
“等有时间,一定去找你!你有时间,也别总在京城待着,下来跟地方同志们见见面、聊聊天也是好的嘛!呵呵。”蒋震微笑说。
“我是想去,只是怕打扰你们的工作啊!呵,行了,我这边还有事,咱们有时间再聊!”
“好。”
挂了电话,蒋震便联系了司机和秘书,当即驱车去了医院。
赵天成明天才出院,他得提前跟对方通个气,免得晚上饭局上出岔子。
因为自己是省长,来这种地方最担心的就是被人家给瞧见。
而赵天成是省委副书记,去探望他的人肯定得走程序。
秘书走完程序之后,偷偷摸摸来喊蒋震。
蒋震来到赵天成所在的病房楼时,整个楼层都很安静。
赵天成的秘书自然是比儿子更孝顺,一直守在这边。
“蒋省长,您来了。”秘书走过来恭敬地点了点头。
“辛苦……”蒋震伸出手。
王秘书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眼眶都微微泛红,双手握住了蒋震的手,“不,不辛苦。”
“最近很多人过来探望吧?”蒋震试探性地问。
“唉……”秘书叹了口气说:“您是唯一一个过来的。”
蒋震听后,非常清楚他们为什么都不来。
赵天成这个人干净到妻离子散,老婆离婚、儿子嫌弃,而其他的亲戚更不用说,为了保持自身的干净,很多来找关系的亲戚全都被他给赶走了。所以,现在这个情况亲戚朋友谁会来看他?
而官场上的人,更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精,他们知道赵天成失势之后,只会落井下石,怎么可能过来探望他呢?
他们是一丁点儿的关系都不想要跟他牵扯上的啊。
“你很好啊。”蒋震轻轻拍了拍王秘书的肩膀之后,转身便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很安静,赵天成靠在床头看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比之前平和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赵天成放下书,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敌意,多了几分疲惫。
“来看看你。”蒋震拉过椅子坐下,“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死不了。”赵天成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想通了不少事。以前总觉得自己身边都是忠臣,现在才知道,全是演戏的。呵,真是烂了啊……都他妈烂透了。”
蒋震没接话,转移话题,开门见山说:“明天华组部钱立群副部长从京城过来,说是晚上一起吃个饭。特意让我过来叫上你。”
赵天成愣了一下:“钱立群副部长?他来干什么?”
“人事调整的事。”蒋震说得很直接,“京央有新安排,对你,对我,都要进一步使用。”
赵天成猜到自己可能要被问责,毕竟赵家帮是他搞出来的。
可是,现在竟然说进一步使用?
是不是蒋震说错了?是不是要给我搞个闲差?
“是要把我调去闲职,还是直接免职?”他皱眉问。
“你怎么这么说?”蒋震问。。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我虽然嘴头上一直没有承认赵家帮的事情,但是,我能不知道外界怎么传吗?我心里很清楚啊!我是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啊!也幸亏是你,亏了你,才让我知道这帮人打着所谓的赵家帮的名义,干了多少缺德事儿啊!他妈的…撤了我的职吧!我他妈的,搞出这些事情来,都是他妈的自找的!活该啊!”
“你不要这么想。”蒋震微微探身说:“组织有可能提拔你呢?”
“提拔我?提拔我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蒋震没明说,“不过,我跟钱部长通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很轻松的,而他主动找你吃饭,总不能是什么坏事吧……都是老熟人了,饭局上你别太拘谨。”
“知道。就是把我撤了,我也没有二话的。”赵天成说罢,没再追问。
他看着窗外,眼神复杂。
这几天在医院,他想了很多——自己一辈子追求清廉,却被清廉的名声困住,忘了当官的根本是为民。
张国梁他们反水,固然是背叛,但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问题。
“所谓的赵家帮要清理,但是,”赵天成突然开口,转头看向蒋震说:“那二十二名干部的问题,也不能淡化处理。”
蒋震有些意外,随即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华纪委已经把报告打回来了,要重审重办。”
“那就好。”赵天成松了口气,“以前我总怕得罪人,搞‘一团和气’,结果养了一群蛀虫。这次的教训,够我记一辈子了啊。”
蒋震看着他,心里突然多了几分期待。
或许,这个曾经的对手,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帮手。
“今晚的饭局我们不去别处,在我家吃。”蒋震说。。
“你家?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太正规啊?”
“听我的吧……我不太喜欢去酒店,咱们这身份也得注意影响。”蒋震看了看手表说:“晚上六点半!我这会儿去高速路接上钱部长,然后,直接就过去了。”
“好。”赵天成略带忐忑说。
——
蒋震的车刚拐上高速出口,下车不久,便看见钱立群的商务车从里面驶出。
车窗降下,钱立群探出头招手,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蒋老弟,久等了吧?”
“这么快吗?”蒋震看了看手表,走上前说。
“呵……”钱立群下车后,握手说:“你这广贵的路是越来越顺了,比去年我来的时候好走多了。”
“托您的福,去年您提的交通整改建议,当时就落实了……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来,都是他们的功劳啊!呵呵!”蒋震拉开车门让钱立群坐进来,司机麻利地把行李搬上后备箱,“呵,我安排着今晚在家炖了点酸汤鱼,知道您爱吃这口,还特意多放了点木姜子。”
蒋震还是很心细的,之前干组织部长的时候,经常见钱立群,对他的口味还是非常了解的。而这份酸汤鱼,那绝对是旅途之后的一份美味。
“还是你懂我啊!”钱立群捏了捏眉心,“这一路过来,净看文件了,脑袋都僵了……正好喝个酸汤解解乏!呵呵,对了,天成同志那边,你提前透口风没?”
“提了句人事调整,没敢说具体的。”蒋震递过一瓶矿泉水,“他现在心里虚,总觉得要被问责,提前说透了,怕是今晚这饭都吃不安稳。”
钱立群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细。这老小子一辈子好强,这次栽这么大跟头,心里肯定憋着股劲。咱们今儿个把话说明白,既要给他压担子,也得给足他脸面才行!呵,我倒是要看看这老小子,见了我之后还是不是以前那梗着脖子较真儿那样儿!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