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恩南境边陲,康斯顿领。
成片的黑土地在秋风中泛着微凉的湿气,田野一望无际。
稻谷已收,田埂上整齐摆放着捆扎好的稻草垛,零星的麦田仍在成熟,麦芒泛着金褐色的光。水渠边,一群麻雀跳来跳去,偶尔有老牛哞哞地吼上一嗓子,空气里飘着干草和熟土的气息,安稳静谧。
这里是康斯顿城,摩恩南境的“麦香都市”,王国的粮仓。
十一月的阳光斜洒在青砖街道上,行人稀疏,沿街的矮楼屋檐下挂着居民们准备过冬的腌肉和香肠。
孩子们裹着围巾在路边追逐嬉闹,广场边传来吟游诗人的风琴声,整个城市浸润在初冬的清爽与安宁中。
三线战火,似乎半点没有影响到这里。
作为王女阵营的发家之地,即便行政中心后来迁往旧都,克琳希德也始终没有放下对这里的关照。
曾经巴鲁姆克与亡灵主宰大战的废墟已不复存在。
阴暗逼仄的贫民窟也早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砖瓦房与整洁的小公园。
来自西境的难民也已在此落脚,孩子们念着主日学校,大人们在工地、磨坊里找到了生计。一切都在稳步向好。
若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康斯顿迟早会从边陲小城,成长为边境重镇。
露台上,克琳希德捧着红茶望着街道。阳光照在她的茶杯和裙摆上,也落在恬静无澜的眼瞳中。
虽说对外宣称为“软禁”,但她的自由其实并未受到太多限制,除了不得离开康斯顿领外,再无别的约束。
回到康斯顿城的那天,城里人还为她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这段时间,克琳希德日常协助处理政务,巡视领内村镇。假日则去风桃村同孩子们野餐,或帮着蕾娜小姐批改功课。
除了这些,她也无事可做了。
军粮调度全由公行掌管,前线的战事更是半点无从插手。
齐格飞只在这一点上封锁的极其严格。
显而易见,他这次是铁了心,要将王女从整场战争中隔离出去。
战争能不能赢,克琳希德并不清楚。但至少,康斯顿这一亩三分地,她得守住。
无论结果如何,只愿当他归来时,自己能笑着说一句:
“欢迎回家。”
哒哒哒哒——
军靴踏地的急促脚步声骤然从门外响起。
“公主!公主殿下!!”
人未至,少年的嗓音已先撞进露台。
克琳希德回过头,就见一名少年卫兵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内,扶着门框,脸涨得通红:
“殿下,刚刚公行放出布告!我们三线大捷,奥菲斯已经同意开启停战谈判了!”
这少年名叫卢卡,十五岁,瘦削清朗,嘴角带着初生绒毛的青涩,眼神熠熠生辉。
他是去年才来康斯顿城的卫兵,家就住风桃村。
这么介绍可能有些陌生,但换个说法你一定记得——这小子是小安娜的亲哥哥。
平日负责治安巡逻,抓点小偷小摸的窃贼,偶尔去丰收教堂帮忙摆摆桌椅。
据说这几天让风桃村的小孩们打成残废的那两个海盗,就是被他亲手押进康斯顿监狱的。
克琳希德听他大喊,不由一愣:
“三线大捷?”
“真的!这是最新公告!”
卢卡点得跟啄米一样,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双手递上。
克琳希德展开文书,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
【据前线捷报,我王国军于三线战场皆取得重大胜利:】
【北境方面,罗德里克王子亲率王国军,于莱恩咽喉重创奥菲斯第VI集团军,斩获敌将,攻破据点,敌军现已主动后撤二十公里,愿意开启停战谈判。】
【海上战线,隆梅尔将军指挥守军及各大佣兵团,在艰苦的条件下守住海门营地,击退赤帆联盟与铁锚国,稳定南境门户……】
“………”
粗略一扫,克琳希德就表情古怪地皱起眉头。
她太了解自家那位哥哥了,这份公告的调调一看就是罗德里克亲笔审过的,他又开始忽悠纯良的百姓了。
众所周知,战报这种东西——是可以编的。
小输算作平局,平局吹成小胜,小胜改为大捷。
四舍五入一下,小输就是大捷!
至于前线的真实情况如何无所谓,反正底层的屁民是不可能知道的。
不过夸大战果的操作历来有之,毕竟战争永远是转移国内矛盾、凝聚人心的最好工具。
尤其是打赢了,更能狠狠刷一波君主的威望,顺便抢救一下摩恩那破碎不堪的国民自信心。
不过看这通稿的架势,停战谈判多半是真的。
只是……奥菲斯为什么会撤军?
克琳希德深知王国的底细。别说三线开战,就算单挑奥菲斯一国,胜算也近乎为零,更妄论大捷了。
疑惑间,下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
【西线草原,黑袍宰相齐格飞亲临前线,率黑铁十字军于西西里斯大草原迎战比蒙十万大军,果断投放战略级魔法万里赤土……】
“全灭十万兽人联军,阵斩狼王,大获全胜……”
克琳希德手指一抖,唇齿间轻轻溢出一句喃喃:
“……怎么可能?”
“是啊,宰相阁下真是太神勇了!”
卢卡却在一旁喜笑颜开,振臂欢呼:
“没想到我们居然藏着《常春藤行动》这样的底牌,一发【万里赤土】就终结了战争!从今往后谁还敢惹摩恩?这下能少流多少血啊!”
但王女却像没听见。
她怔怔望着那张公告,脸色逐渐苍白,声音低沉而沙哑:
“……为什么还有【万里赤土】?”
“……为什么?”
忽地,她瞳孔一缩,猛地起身,身子一下撞在茶几上。
啪!
精致的茶杯被掀飞,在地上砸得粉碎,红茶溅了满地斑驳水痕。
“殿下?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卢卡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前来搀扶,满脸紧张。
但克琳希德却像听不到似的,眼神慌乱,步伐飘忽,像只被惊扰的鹿,在屋内局促踱步。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那天蕾娜小姐的反应才那么激烈……她一定知道什么……一定知道更多……”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怀中摸出史页,提笔就要写什么。
但笔尖刚落,又顿住了。
克琳希德默然片刻,忽然猛地抬头,目光坚定:
“卢卡。备车,我要马上去一趟风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