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棣像往常一样,在清晨仔细检查了别墅内外所有的监控和感应装置,确认一切正常后,才驱车离开,前往基地处理他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要务”。
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自动闭合、落锁,将这座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精致牢笼再次封闭。
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他低估了一个六岁天才儿童的决心、耐心,以及……对自由那近乎本能的渴望。
别墅内,霍雨荫安静地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目送着父亲的车尾灯消失在蜿蜒的林间小路尽头。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看书,或者摆弄那些父亲给她准备的、远超她年龄的复杂益智玩具。
今天,她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这并非单纯的叛逆,尽管对父亲反复拖延她上学的承诺确实让她感到愤怒和失望。
更深层的,是一种被长久禁锢后自然滋生的、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向往。她听父亲偶尔提起过“学校”、“朋友”、“公园”,那些词汇对她而言,就像童话书里描绘的遥远国度,充满了未知的色彩。
那个漩涡面具叔叔的短暂出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那是一种不同于父亲压抑“保护”的、带着一丝神秘和不同气息的接触。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和一颗糖果,却让她隐约感觉到,外面或许还有其他“不一样”的人存在。
她走到父亲的书房,那里有控制整个别墅安防系统的终端。
密码?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字符,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专注。父亲曾无意中在她面前输入过几次,她记住了按键的大致顺序和声音频率。
结合对父亲习惯的揣摩,以及她远超常人的逻辑推理能力……几分钟后,一声轻微的“滴”声,代表最高权限锁定的红灯,熄灭了。
她没有欢呼,只是平静地走到玄关,踮起脚,费力地打开了那扇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大门。
其实她完全可以破坏掉这个大门,跑出去的,但是这样一来,她就彻底会被发现,她只想给自己一些空间而已,而不是永远逃出去。
山林间清新的空气混合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独自踏出这个被圈定的“家”。
然而,自由的味道很快被现实的窘迫冲淡。
放眼望去,只有连绵起伏的茂密山林,一条仅供一车通过的崎岖小路蜿蜒向山下,看不到任何人烟。
别说出租车,连个人影都没有。六岁的身体,背着一个小水壶和几块饼干,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
走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很快就感到了疲惫。
她在一棵老树下停下,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下来,小口喘着气。目光被树根处一队正在搬运食物碎屑的蚂蚁吸引了。
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前面的触角相互触碰,传递着信息,后面的紧紧跟随,秩序井然,目标明确。
霍雨荫看得有些出神。
“真好啊……”她低声喃喃,“只要跟着前面的走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想。”
蚂蚁不需要思考为什么搬运,不需要思考去哪里,不需要面对父亲的谎言,不需要回忆母亲死亡的恐怖画面,更不需要为自己身上那令父亲恐惧、也让她自己感到困惑的“力量”而烦恼。
可是人不行。
哪怕她才六岁。
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清晰:四岁那年,深夜,父母的房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母亲惊恐的尖叫,父亲压抑着痛苦和某种疯狂的低吼……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死一般的寂静。
她躲在门缝后面,看到了父亲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脸上那种她至今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绝望、爱恋与毁灭的神情。
后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妈妈是生她时难产死的。
只有她知道,不是。
她早慧的大脑无法停止思考这些。思考父亲的秘密,思考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思考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快乐地上学、交朋友,而自己却要像囚犯一样被关在山里。
她想起昨天和父亲的争吵。她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学校,像其他孩子一样。
父亲摸着她的头,眼神复杂:“快了,雨荫,但不是最近。”
又是这句话!一年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你骗人!”她当时忍不住喊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总是说快了!你根本不想让我出去!你怕我!”
龙棣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那背影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
霍雨荫收回思绪,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蚂蚁,轻轻叹了口气。
她重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
虽然前路迷茫,虽然又累又不知道去向何方,但她不想现在就回去。至少,要走到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地方。
那个漩涡面具叔叔……他会在哪里呢?
似乎有些困倦了,等会再走吧!
霍雨荫躲在树丛里,打算睡一会再继续走,随后便进入了梦乡。
……
梦境中——
霍雨荫来到了不死鸟基地,画面有些模糊,她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
其实这不是霍雨荫第一次偷偷潜入父亲工作的地方。
早慧与那份天生的、对能量波动的敏感,让她总能找到监控的死角,避开巡逻的守卫,像一抹无声的影子,滑入那些被标注为“绝对禁区”的区域。
但这一次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腐臭甜腻气息。
警报灯旋转着投射出刺目的红光,将冰冷金属通道映照得如同炼狱回廊。
远处传来压抑的、设备过载的尖锐嗡鸣,以及人员惊慌失措的奔跑和呼喊。
她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管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爸爸妈妈呢?”
她冲来往的人员呼喊,可是没人回答他。
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不安攥住了她,驱使着她朝着能量波动最混乱、最不祥的核心区域挪去。
穿过最后一道因紧急情况而未来得及完全闭合的气密闸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洞,人工开凿的痕迹与天然的嶙峋岩壁交织。
空洞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数层能量约束环和复杂机械结构组成的装置正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
装置的核心,是一个不断扭曲、膨胀、边缘渗出粘稠黑暗的不规则裂口!那裂口内部,并非虚无,而是翻滚着令人心智紊乱的暗紫色与深灰色涡流,隐约可见其中支离破碎、违背物理规则的奇异景象,仿佛连接着一个充满纯粹恶意与混乱的世界。
这就是“黑暗通道”,一个极不稳定、正在失控暴走的维度裂隙。
更让霍雨荫肝胆俱裂的是,在那裂口边缘,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正死死抓住一块突出的金属结构,半个身子已经被裂隙中伸出的、如同活物触手般的黑暗能量缠绕、拖拽!是妈妈!
她面罩后的脸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正朝着控制台的方向拼命伸手,无声地呐喊。
而控制台前,站着的正是她的父亲,龙棣。
龙棣此刻的样子,是霍雨荫从未见过的。他脸上的金属面具似乎都因紧绷而显得扭曲,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他的双手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操作,试图稳定能量流,关闭裂隙,或者……至少救出里面的人。
他身后,几名研究员和安保人员要么瘫倒在地,要么正试图用能量武器切断那些黑暗触手,但效果微乎其微,能量束一接触黑暗便被吞噬、消散。
“能量约束环过载!崩溃率87%!”
“裂隙稳定性归零!它在反向侵蚀主结构!”
“龙工!必须立刻启动强制闭合协议!否则整个‘冥河’区域都会被吞没!”
刺耳的警报声和研究员绝望的呼喊几乎要撕裂空气。
龙棣的手在颤抖。
他死死盯着裂隙边缘的妻子,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挣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
霍雨荫能看到他嘴唇在动,似乎在呼唤母亲的名字,又似乎在咒骂这该死的设备和失控的通道。
“不……小涵……坚持住……”她甚至能听到父亲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哀嚎般的低语。
然而,现实无情。
控制台中央的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在疯狂跳动:【03】、【02】……
“龙工!没时间了!!”旁边的副手几乎是哭着吼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霍雨荫看到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眼中最后一点挣扎的光芒,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决绝。那眼神,让躲在阴影中的霍雨荫感到彻骨的寒意。
龙棣的手指,以一种快到出现残影的速度,狠狠地、决绝地,按下了控制面板最中央那个被红色防护罩保护着的、标志着【强制闭合\/净化】的按钮!
“不——!!!”裂隙边缘的母亲仿佛预见到了结局,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到穿透防护和轰鸣的尖啸。
嗡——!!!!
整个地下空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巨响!
所有的能量约束环在同一时间超负荷运转,迸发出刺眼的蓝白色电光,如同无数道狂暴的雷蛇,疯狂抽打向中央的黑暗裂隙!
同时,装置内部预置的、用于“净化”不稳定能量的高能等离子体阵列被引爆!
轰隆——!!!!!
不是一次爆炸,而是一连串毁灭性的能量爆发!蓝白色的电光与炽热的等离子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不断膨胀的、毁灭性的光球,瞬间吞没了整个裂隙装置及其周围数十米的空间!
火光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空旷的崖壁间疯狂反弹、折射、叠加!
每一次撞击都引发更剧烈的震荡和灼热气浪,将金属结构融化、扭曲,将岩壁烧灼得漆黑、崩裂!
那恐怖的黑暗裂隙,在这纯粹而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伤口,剧烈地抽搐、收缩,边缘的黑暗被迅速蒸发、湮灭,最终在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充满不甘的嘶鸣中,彻底闭合、消失。
只留下一个被高温熔融、边缘呈琉璃态的巨大坑洞,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电离恶臭。
火光渐渐减弱、消散。
但霍雨荫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原先裂隙边缘的位置。
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没有母亲的身影,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连一点残骸都没有。
只有被高温瞬间气化后,在冰冷岩壁上留下的、一片扭曲模糊的、人形的焦黑印迹,以及几缕尚未完全飘散的、带着火星的灰烬。
妈妈……被那吞噬一切的火光,彻底烧死在了里面。
就在父亲按下按钮的那一刻。
霍雨荫瘫软在藏身的管道阴影里,小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真相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听不见逐渐平息的警报,看不见陆续赶来救援和善后的人员,眼中只剩下父亲按下按钮时那冰冷的侧脸,岩壁上那抹刺眼的人形焦痕,以及母亲最后那声绝望的尖啸,在她脑海中无限循环、炸响。
信任、依赖、对父爱的最后一丝幻想,都在这一刻,随着那闭合的裂隙和母亲消散的灰烬,彻底崩塌、湮灭。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关闭那恐怖的通道,可以亲手将妻子推向地狱的人。
这份认知,连同那地狱般的景象,一起刻入了她六岁的灵魂深处,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成为她未来一切行为与选择的、最黑暗的底色。
但这却与霍雨荫脑海中的画面不同,霍雨荫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记忆。
而在霍雨荫梦境之外的现实,她身边的林子中悄然有一道裂纹在地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