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隆冬,鹅毛大雪已然纷扬,已接连下了几日,将整座皇城染成素缟。
夜幕早已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在漫天飞雪中晕开,却驱不散这天地间的寂寥。
人皇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窗外严寒,却添了几分孤清。
殿中央,御案之上,奏折堆积如山。
御案后,有身影正襟危坐。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容颜依旧清丽,眉宇间有威仪,那是执掌亿万里江山,肩负万民生计所磨砺出的气度。
只是此刻,她眉微微蹙起,握着的朱笔,悬在摊开的奏折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可景帆却觉得,有一股莫名寒意,自心底渗出,让她握笔的手指,都有些微发僵。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
透过窗棂,只能看到被宫灯映亮的雪,以及更远处的黑暗。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无尽的白与夜吞噬,静得可怕。
登基已有数载。自当年受命,接过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她夙兴夜寐,不敢有懈怠。
朝堂之上,她平衡各方势力,推行新政,革除积弊;边疆之外,运筹帷幄,震慑诸国,保境安民。
如今的家国,虽不说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却也政局平稳,民生渐复,远胜她初登基时的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朝臣们赞她勤政爱民,有中兴之主之气。百姓们感念新政带来的实惠,称颂陛下仁德。朝野上下,似乎一切都沿着她与弟弟当年共许的方向,稳步前行。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稳固的皇位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
这太平盛世的表象背后,又需付出何等心力去维系。
而支撑着她,在这条孤寂的人皇之路上走下去的,除了对江山社稷的责任,还有一份从不曾对外人言说的牵挂。
那个惊才绝艳,曾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却最终选择飘然远去的弟弟。
那个将皇位托付于她,自己则踏上了那条更为艰难,更为遥远之路的弟弟。
一别,已是数载春秋,没了他的丝毫消息。
但是她知道,她的弟弟,无论在哪里,都注定璀璨。
可随着时间流逝,那份不安,如同殿外堆积雪,越来越厚,越来越冷,压在她的心头。
她批阅奏章时,会忽然走神,想起小时候,那个总喜欢跟在她身后,眼神却比星辰还亮的小孩。
处理朝政遇到棘手难题时,会下意识地想,若是他在此,会如何决断。
上苍……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
强者如林,危机四伏。弟弟他……如今可还安好?
她不敢深想,每一次思绪触及那个最坏的可能,心便被抓住,有窒息般的痛。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殿内响起,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忧思。
景帆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奏折上那些关乎边疆军备、河道治理、赋税调整的紧要公务,此刻在她眼中,竟有些模糊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缝隙。
刺骨寒风瞬间裹着雪粒涌入,吹动她额前碎发,也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亭台楼阁,望着宫墙之上值守,身影在风雪中显得寂寥的禁军将士,心中百感交集。
这江山社稷,是她与弟弟共同的承诺与责任。
他选择了更远的路,去追寻更高的境界,或许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以守护这一切的能力。
而她,则留在这里,替他,替景氏皇族,替这亿兆黎民,守护好这片根基。
可是……弟弟啊,你在外远走,姐姐留守家中,这份牵肠挂肚的滋味,着实难熬。
“陛下,夜已深了,雪大风寒,当心龙体。”贴身女官走进殿内,手中捧着狐裘大氅,轻声劝道。
她跟随景帆多年,最是清楚陛下每逢雪夜,尤其是这样的连日大雪,心情便格外沉郁,定是在思念那位。
景帆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手,示意女官退下。
她需要这寒风,来冷却心中那份焦灼的不安。
“北疆加急奏报,言今岁雪灾尤甚往年,冻毙牛羊无数,牧民困苦……朕已拨付钱粮,命有司全力赈济……”她望着北方,喃喃自语,她在向远方的弟弟述说这家国琐事。
“朝中虽有杂音,但新政推行尚算顺利,国库日渐充盈……当年父皇留下的几位能臣,皆可堪大用……”
她说的很慢,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
这些,本该是值得欣慰的政绩,可此刻说出来,却带着酸楚。
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不在身侧。
忽然,一阵毫无来由的心悸袭来,让她扶住窗棂的手指微微一紧,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却让她遍体生寒!
“小九……”她低声唤着弟弟的乳名。
“你到底……怎么样了?”
殿外,有身影伫立。
风雪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紧抿的唇线和深锁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心事。
他何尝不知人皇在想什么?
他知道,这江山的重量,大半都压在了人皇肩上。
而他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为她扫平一切明枪暗箭,让她能稍微轻松一些。
对于大哥,他心中除了挂念,更有一份近乎信仰般的崇敬与感激。
是大哥,给了他新生,给了这皇朝黎民一个太平的希望。
他从不怀疑大哥在上苍能创下更为辉煌的传奇,他只盼兄长一切安好。
但是,尤其是今夜,这连绵不绝的大雪,这死寂的寒意,还有人皇那凭窗远眺,久久不动的身影,都让他心中那股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今夜,他总觉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这种预感,无关修为,纯粹是一种生于血火,对危险的本能嗅觉。
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拍打窗棂。
景帆独立窗前,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案头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此刻在她眼中,已失去了分量。
这一夜,雪未停,灯未熄,人皇独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