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企业,一旦规模做大,便成了地方经济的“巨婴”,牵一发而动全身。
它们出了问题,地方政府往往投鼠忌器,担心引发大规模失业,影响社会稳定,不得不伸出援手,给予各种政策优惠,甚至是资金扶持。
所谓的“尾大不掉”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也恰恰成了某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三杰皮鞋厂和永胜纸业,都是如此。
这两家企业,早些年也曾风光无限,是明阳县的纳税大户,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
但近年来,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以及自身经营不善,两家企业都陷入了困境。
它们盲目扩张,错失了产业升级转型的最佳时机,如今已是积重难返,日暮途穷。
正常情况下,企业遇到困境,无非两条路:要么积极自救,转型升级;要么裁员降本,苟延残喘,直至关门大吉。
可三杰皮鞋厂和永胜纸业,却走了第三条路——绑架员工,要挟政府。
它们利用多年来积累的“人脉”,以及对地方经济的影响力,试图逼迫政府就范,继续为其输血续命。
而那些被裁员的底层工人,就成了它们手中的“筹码”。
这些工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信息闭塞,对企业的真实情况一知半解。
他们中的许多人,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工厂,将工厂视为自己的“家”,对企业有着深厚的感情。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长期形成的依附关系,使得他们很容易被企业主利用,成为其实现私利的工具。
他们不明白,时代变了。
他们不明白,市场经济,优胜劣汰,是铁律。
他们更不明白,自己的“苦难”,正是那些口口声声为他们“谋福利”的企业家一手造成的。
在陆江河下令查封三杰皮鞋厂和永胜纸业的第三天清晨,明阳县委大院外,便上演了一出“闹剧”。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人,聚集在门口,窃窃私语。
随后,人数逐渐增多,几十,几百,上千……
到最后,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少说也有一千多人。
他们大多是三杰皮鞋厂和永胜纸业的停工的工人,以及一些被煽动来的群众。
他们拉着横幅,上面写着诸如“还我血汗钱”、“无良企业,天理难容”、“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作”之类的标语。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呼喊声,夹杂着哭喊声、咒骂声,场面一片混乱。
“陆江河,你给我出来!”
“你凭什么封我们的厂子?”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养家糊口!”
“你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还我血汗钱!”
“黑心县长,滚出明阳!”
一声声,一句句。
情绪激动的人群,宛如一锅煮沸的粥,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来。
县委大院内,陆江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楼下的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
类似的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前几次面对的这个状况,可能比这更棘手、更凶险的局面,他也经历过。
不过,他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
看着那些被蒙蔽、被利用的工人,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悲凉。
太阳穴隐隐作痛。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随后周婉清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她俏脸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得急了:“陆……陆县长,打听清楚了,是永胜纸业和三杰皮鞋厂的人,他们……他们……”
周婉清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被楼下的阵势吓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道:“您看……要不要通知公安局的同志……过来……维持秩序?”
话音未落,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刘爱璐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她明显比周婉清要淡定得多,但也是语气焦灼:“陆县长,市委韩副书记的电话,您……要接进来吗?”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韩书记分管工业和企业这一块,这个时候来电话,恐怕……”
刘爱璐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档口,市委副书记韩光达来电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来者不善。
陆江河点点头,示意刘爱璐把电话接进来。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韩光达雷霆般的怒吼,声音大得连站在一旁的周婉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江河!你搞什么名堂?!啊?!”韩光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市委常务会上,书记才刚刚表扬了你,说你在明阳县的工作卓有成效,你转头就给我捅这么大篓子?你这是打谁的脸?啊?!”
打谁的脸?自然是打了市委领导的脸?书记刚亲自打电话表扬完,就除了这么一档子事,这让市委书记的脸往哪搁?让市委的脸往哪搁?
“韩书记,您消消气,这事……我正在处理。”陆江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处理?你怎么处理?!”韩光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上千人围堵县委大院,这要是传出去,咱们明阳县可就出名了!你陆江河也就出名了!”
“你陆江河来到明阳之后,是给明阳上下带来了不小的变化,但是老百姓围堵县委大院的次数可是越来越频了!”
“江河同志啊,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慎重处理,要稳妥处理,要以维护社会稳定为大局,切不可激化矛盾,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具体怎么做,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总之一句话,要尽快平息事态,把影响降到最低!”
“群众工作,要细致,要耐心,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简单粗暴,更不能搞一刀切……”
韩光达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看似是在指示工作,实际上却是在给陆江河设限。
这些无用的套话,没有任何实际操作的指导意义。
说白了,韩光达就是想让陆江河用常规手段去解决问题。
所谓“常规手段”,无非就是息事宁人,安抚群众,甚至不惜牺牲原则,向那些闹事的企业妥协。
而这,正是陆江河最不愿意看到的。
“韩书记,我知道了。”陆江河没有心思跟韩光达绕弯子,简单应付了几句,便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