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翼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好像很有道理。
“是城主的妖丹。”
鹏翼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道。
在场之人闻言都愣住了。
那东西是至宝,难道城主的妖丹就不是了吗?
修士若是失去了内丹,则是失去了一身的修为,与凡人无异。
同样的,若是妖修失去了妖丹,与兽无异。
这更遑论这要的是城主的妖丹啊!
这不是要整个鲲都城易主吗!
纪纾禾皱了皱眉,不解问道:“这城主的妖丹和其他妖修的妖丹有何不同?”
鹏翼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孩儿竟然如此敏锐。
“鲲都城历代城主都是鲲鹏后代,身负鲲鹏血脉,城主的妖丹很大程度上能激发血脉觉醒。可是......”
鹏翼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纪纾禾却是笑了。
“可是这城主的妖丹于妖而言是大大的好处,可于人修而言却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对嘛?”
“不错。”
这也是当初城主不明所以的原因。
若是需要他的妖丹,当真能救这鲲都城,乃至整个妖域秘境,他给就给了。
可偏偏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
这些也是使团回来之后说的,可三日后大祭司却是直接带着吞象天镜回来了,只字未提城主妖丹的事情。
当时情况紧急,城主也没做他想,只先用吞象天镜稳住了镇妖碑。
大祭司却是说这吞象天镜只借三百年。
不过三百年的时间足够去除此地大部分的魔气和煞气了。
只是没想到。
吞象天镜归还后的十余载,魔气和煞气竟然卷土重来了。
“那这阵法是谁想出来的?总不能是你们城主吧?”纪纾禾又问道。
枯长老不明小孩儿问这是何意,可如今这事情确实处处透着古怪,想了想便开口道:“当时大祭司取出吞象天镜后曾言,三百年的时间终究是短了些,不足以完全根除,因此留下此阵法,让我们务必在魔气和煞气从新出现之后摆阵驱除 。”
纪纾禾乐了。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声的。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当初吞象天镜几乎将这些东西驱除干净了,只剩一点小尾巴的时候完全清理干净不就行了,为何大祭司扬言也要在魔气和魔气和煞气从新出现的时候再摆阵根除呢?这几十年的时间都干嘛了?养魔养煞吗?”
纪纾禾说完又指了指镇妖碑,继续说道:“养到如今你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地步?”
在场之人都沉默了。
鹏翼和枯长老对视一眼,皆面色凝重。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们从未怀疑过大祭司会害他们。
毕竟都做上妖族的大祭司了,真要为祸妖族的话早就付出行动了。
为何偏偏对妖域秘境动手呢?
妖域秘境可从来不产于妖族之间的党争。
纪纾禾走近煌祁,抬手揭掉了贴在他嘴巴上的两道禁言符。
“你们大祭司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煌祁早就被一套又一套的给问懵了,此时只愣愣的回答着纪纾禾的提问:“大祭司闭关了。”
“可是在五十年前左右闭关的?”
煌祁愣愣点头。
“很好。”
纪纾禾抬手,两道禁言符又被贴回了煌祁的嘴上。
煌祁:@#¥*%
“是蚀。”纪纾禾转向鹏翼,继续道。
“煞气不蚀骨,魔气不噬魂——它们蚀的是‘界’。”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妖修们额角暴起的青色血管,掠过人修袍袖下隐隐发黑的指甲边缘,最后停在镇妖碑基座那圈早已被踩平的,几乎看不出轮廓的浅痕上。
“这碑底下,原本该有一圈‘界碑纹’。”
鹏翼瞳孔骤缩。
“界碑纹?”有人失声。
“嗯。”
纪纾禾弯腰,拾起一枚碎石,在青砖地上飞快划出几道交错的折线。
“古制,界碑非镇一域之妖,乃分阴阳、隔虚实、束气机之枢。纹路断,则界松;界松,则内外气机相淆。妖域秘境本是浮于现世之上的‘隙壤’,如今……”
她指尖用力,石尖崩开一点火星,“它正在一点点,沉下来。”
空气凝滞如胶。
煌祁眼中怒意未消,却多了几分茫然。
鹏翼嘴唇翕动,忽然想起幼时听族中长老讲过一句古谚:“碑倒界崩,妖堕人渊。”
当时只当是吓唬幼崽的鬼话。
寿冉默默抬起巨锤,锤头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幽暗的玄铁本色。
那上面,赫然也蚀着半道残纹,与碑基云纹走势严丝合缝。
“所以三百七十年前,不是煞气凭空而生。”
纪纾禾直起身,袖口垂落,遮住方才划纹的手,“是界碑纹,被人......磨掉了。”
死寂。
现场一片死寂。
就连原本盘腿维护阵法的五道修士们都不由的停了手中的动作。
镇妖碑上的黑雾肆意蔓延。
似要将整个碑体侵蚀。
鹏翼踉跄退了半步,撞上了身后的枯长老。
“大祭司?”他哑声问,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纪纾禾没答。
她缓步走向镇妖碑,靴底踏过青砖缝隙,每一步都极轻,却让所有人脊背发紧。
行至碑前三尺,她忽然抬手,不是贴符,不是结印,只是将掌心轻轻覆在碑面。
刹那间,碑上所有狂躁翻涌的煞气、魔气,如沸水遇雪,齐齐向她掌心坍缩!
灰黑雾气凝成一道细流,钻入她掌纹深处,消失不见。
她面色未变,呼吸未乱,唯独覆在碑上的左手,五指指腹缓缓沁出五点殷红,如朱砂点就,又似活物搏动。
“啊!!!”一声凄厉惨叫猝然炸响!
人群后方,一个穿靛蓝长衫、一直缩在角落擦拭铜铃的年轻妖修猛地弓身。
双手死死掐住自己喉咙,眼球暴凸,嘴角溢出黑血,血里竟浮着细小的、半透明的鳞片!
他脚边铜铃无风自动,叮咚作响,铃舌却只有一截断骨,森白,带着未干的血丝。
纪纾禾收回手,指尖血珠未落,已自行蒸腾成一缕青烟,散入风中。
她看向那抽搐的妖修,声音冷而平:“你身上,有界碑纹的灰。”
鹏翼扑过去扶人,手刚碰到妖修肩头,便触到一片刺骨寒凉。
他撕开对方后颈衣领——皮肉完好,可皮肤之下。
竟浮着蛛网般的淡金色细线,正随着妖修的抽搐明灭闪烁,如同经络。
“界碑纹的灰?”鹏翼嗓音发颤。
“嗯。”
纪纾禾俯身,指尖拂过妖修颈侧,那金线应声黯淡一瞬,“界碑纹被磨去时,碎屑混着碑灵之息,渗入地脉。三百年间,随雨露、随井水、随草木根须,慢慢渗进活物体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你们喝的水,吃的粮,呼吸的气,早与碑底灰烬同源。”
煌祁喉头滚动,想骂“胡言乱语”。
却见灵绮若有所思的解下腰间水囊,拔塞倾倒,清冽水流落地。
竟在青砖上蜿蜒出半寸长的金线。
金线游弋,转瞬即逝。
“所以……”
鹏翼嘴唇哆嗦,心中的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当时不是妖修发狂,是......我们所有人,都在被碑底的灰,转换?”
纪纾禾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擦净指尖最后一丝血痕,然后,将帕子随手一丢。
素帕飘落,正好盖住了镇妖碑的凹槽处。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不。是归还。”
“归还什么?”
有人嘶哑追问。
纪纾禾抬眸,望向镇妖碑顶端。
那里,云雾不知何时聚拢,浓得化不开,却在最深处,隐隐透出一点极淡、极冷的银光,如星坠深渊,如刃藏鞘。
她没回答。
只将右手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铜钱。
铜钱无字,双面皆平,边缘却磨损得异常圆润,仿佛被无数双手摩挲过千年。
但凡此时来个文玩圈子的,都得艳羡一句:“这包浆!盘的漂亮啊!”
......
纪纾禾指尖轻叩铜钱边缘。
叮。
一声脆响,清越如磬。
镇妖碑底,那道刚刚裂开的“咔”声,应声而合。
而碑身之上,所有翻腾的煞气魔气,竟如潮水般退去一寸。
纪纾禾将铜钱收入袖中,转身。
“带路吧。”
她说。
“去碑底。”
鹏翼怔住:“碑……底?”
“嗯。”
她脚步未停,靴尖碾过地上泥泞。
“界碑纹既是从底下磨掉的,那补纹的灰,自然也要从底下……取回来。”
风忽起,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