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娘娘,我的确得承认,你是后宫女子中少有的有谋略有城府之人。”
“但你少了高度,你的眼睛只放在后宫内,这些女子没人比你更合适做皇后,这一点我承认。”
“但你做的梦不是皇后梦,而是太后梦,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做不到。”
“不管是李仁那一关还是李嘉那一关,你都过不去。”
“皇权从不单一,而是互相制衡。”
“可我若有皇上和你的支持呢?”贞妃不服。
“你的儿子拿着诏书都走不到龙椅上。”桂忠轻声说。
“我不信!除非整个朝廷都是佞臣!”
“否则,只要有诏书,我的儿子便是太子,我是贵不可言的太后。”
她在院中来回踱步,“不做太后,往后这漫长的几十年,我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下去?”
“桂忠,和我联手吧,我们能控制整个朝廷,一定能的。”
若非桂忠得了暗卫的消息,他一定不忍心戳破贞妃的美梦,而是让她多做几天。
但此时他没半分同情,对贞妃道,“你甚至没半个兵。”
“你真不怕皇上疑你与静贵人有私?”
桂忠垂着的眼中满是痛苦,但无人看得见。
等他抬头,眼底只有一片寒冰。
他十分轻蔑,“要不,你去告一下看看?我也想知道皇上弄了一宫的太监却还不能安心,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若是因此整个后宫动荡,是要算到你头上的。”
他一甩袖子离开紫兰殿。
……
桂忠自入宫以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走得极快,怕人发现自己情绪波动。
慢慢平复了心情,先想到的是会不会连累静贵人。
他独自站在柳树下,此时柳树早没了绿叶,只余光秃秃的枝条。
放任心中浮现出莫兰帮他换药的情形。
那是他记忆中少有的温馨画面。
甚至超过图雅夜里帮他盖被子的温情。
他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待觉察到自己在偷笑,突然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一掌。
“桂忠,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没有明天之人。”
“你在肖想什么?她是谁?你又是谁?”他紧紧握住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眼中的火熄灭了,取而代之是一片灰烬。
再次转过身,桂忠又恢复成从前和模样,如戴着假面,没有表情。
又过去两天,桂忠终于再次踏上汀兰殿的大门。
入了大门便听到欢快的小狗叫声。
院子里,莫兰在前面奔跑,两只毛色金黄的小狗在后面追着她。
她穿着绯色衣衫,在冬天灰沉的天空下那么明亮。
一片萧瑟中,她迸发着惊人的活力。
不知带着小狗玩了多久,额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小宫女在一旁抱着大氅,等着为她披上。
见到桂忠,小宫女赶紧过来行礼。
“公公万安。”
静贵人听到动静,停了下来,弯腰捞起一只小狗抱在怀里,推开小宫女要为她披大氅的手。
“不穿,热死了。”
“还是穿上吧……”桂忠说了半句闭了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尴尬地别开脸,拧着眉,口中说,“有要事与静贵人说。”
莫兰叫宫女去给自己倒茶,一边接过大氅自己披好。
他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列了五个名字,皆是汀兰殿的奴才奴婢。
“怎么了?“
“这几人我要领走重新分派差事,我会安排新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莫兰指着其中一人名字,“这小丫头伺候的很好,也要领走吗?”
桂忠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莫兰,“你常用她?”
“嗯。”
“那你换个人使吧。还有主殿与内室别叫人随便接近,汀兰殿应该是最有规矩的地方。”
“你要好好管理这里。”
他又看了她一眼,叫她去把这些人喊来。
“以后……”桂忠说了一半,咽下了后头的话。
以后我不会常来了。这样的话像道别,其实是多余的。
他在这儿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两日,桂忠把整个汀兰殿所有人都过筛似地过了一遍。
找出五个疑似贞妃细作的下人。
确定的有两人。
其他只是有嫌疑。
带走这些人没多久,那两人悄无声息地生了病,之后便消失在偌大的皇宫里。
像一滴水滴入湖海之中。
没人再想得起他们。
……
那夜桂忠得到线报,说与那几个刺杀他的人接头的是个小丫头。
暗卫没接到他的命令不敢动手,只跟着,跟到宫门外便不敢再跟。
但他们根据她的特点画了像。
眉眼间的机灵和下巴上的痣让桂忠准确地认出了这个女孩子。
“可惜。”他叹息,将画放在烛上烧掉。
画上之人是慧儿。
……
贞妃眼见无法说服桂忠。
她转了心思。现在想让皇上跟前最红的太监和自己合作的确强人所难。
她没足够的实力和地位说服这样的人为她所用。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她能吸引到厉害的人一起合作。
没有桂忠,也有别人。
黄哥哥已经查明赵大人家中之事,她倒看看娴贵人与兰贵人这对姐妹会如何斗起来呢?
娴贵人已经卧床保胎,万事俱备。
贞妃终于在几个月后又一次来到未央宫。
娴贵人被她冷落得有些奇怪,见她再次登门心中犯嘀咕。
贞妃远远便道,“不必起身,注意身子。”
“娘娘自己身子也不便,怎么还过来?”
贞妃却没有探望病人该有的客套。
她甚至没问一声娴贵人感觉如何了。
只是坐在床边的椅上望着娴贵人出神。
娴贵人莫名其妙,被看得久了,有些发毛,问道,“娘娘可是有事想说?”
贞妃长叹口气,问娴贵人道,“妹妹,若有一事对你很重要,但你却不识其中真相,因为真相过于肮脏恶心,你是愿意知晓,还是愿意被瞒着一辈子?”
娴贵人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比如你大伯娘的死。”
“!”
娴贵人脑子没转过来,呆呆地,“她缠绵病榻许久,病死了啊。”
“许久,是多久?也许这个许久,是你被误导的呢?”
“你发现了什么?”
贞妃把抄录的太医院出诊记录放在娴贵人面前。
“自发现线索以来,本宫便不敢再上门来瞧你。”
“本宫知道你对你伯娘怀着怎样的感情。”
“我要还你个公道,所以一发现这些,便找人出宫调查。”
在娴贵人的惊愕中,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
打开,里头包着的是药粉。
“这东西能让人神思倦怠,慢慢出现幻觉,之后便会发出呓语,卧床不起,突然加大剂量就能造成久病于塌上,最终不治而亡。”
娴贵人伸手去拿,贞妃却包起来收回怀中。
“我查出的一切线索皆有原件可追。妹妹,你要想清楚。”
娴贵人眼角已落下泪来,她在床上无望地伸出手,贞妃道,“明天我还是这个时间来瞧妹妹。”
内室中只余赵琴一人,长久的沉默后,她突然歇斯底里长号,“娘——啊。”
那双秀美的眼睛里,满是癫狂与仇恨。
她躺在床上,将这些年憋在喉咙里的呜咽、压在心底的碎痛统统倒出来。
她再也不必顾忌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狂嚎着。
号哭中夹着撑不下去的绝望,像决堤的洪水,拦都拦不住。
没时间和娘相处的遗憾、
那么多年对亲情的渴望,
都化做对无处可去的恨意,压得她只能用呼号来宣泄。
整个未央宫大殿回荡着她长久的、凄厉的哭叫,激烈得让人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