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连群说的意味深长,颇有对孟伟江工作表现的不满和点拨。
两人并肩朝着里面走。吕连群背着手,又侧头道:“孟局长啊,你也是当领导的,你也喜欢执行力强的干部嘛。什么是执行力,领导的意图就是执行力。领导说了的我们要办,领导没说的又想办的,我们也要办。”
孟伟江若有所思,暗道,领导不说自己就办,怪不得人家吕连群能担任县委办主任,能当政法委书记。
杨卫革带着厂保卫科的二十几个同志,也是严阵以待,看着吕连群和孟伟江两人来了之后,就小跑几步,来到了两人跟前。又侧头看了看大门口逐渐消散的人群。说道:“吕书记,孟局长,我们又组织了一百多个护厂队员。”
吕连群摆手道:“保持戒备是对的,但是不要耽误生产,门口都清空了,孟局长已经帮你们扫清了障碍。”
杨卫革松了口气,朝着后面的一队人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好了好了。吕书记已经帮我们扫清了障碍,大家都放松。”
后面厂保卫科的人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木棍和钢管,开始活动胳膊和筋骨,他们太熟悉西街的人了。厂保卫科的小伙子们基本上都是从小和西街的人打到大。那帮人仗着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时常与周边几个厂械斗。
再加上县委领导是西街村的,就算闹到派出所,挨了揍吃了亏厂里的人也讨不到便宜,这让周边不少单位里的人,对西街的人是避之不及。
杨卫革带着两人,来到了会议室门口,低声汇报道:“吕书记,孟局,朝阳书记和侯市长正在里面开讨论会。你们进去,我在带人到厂里转一转。”
厂内那间略显陈旧的大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而专注。
椭圆形的会议桌一侧,侯成功副市长居中而坐,旁边是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市计委主任韩长远、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和总经理胡晓云。
另一侧,以我为首,邓文东、方云英、苏林坤、苗东方和孙浩宇等县领导依次就坐。
马广德和许红梅作为企业代表,坐在长桌的末端。后面几排椅子上,还坐着县里其他十家重点国企的负责人。
侯市长正在听取棉纺厂关于债务化解和人员分流方案的详细汇报。马广德手里拿着厚厚的汇报材料,照着念,声音还算平稳,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的干涩。许红梅在一旁低着头,手里攥着一支钢笔,无意识地来回转动着。
刚才厂门外隐约传来的喧嚣、警笛的锐鸣,他们不可能没听到。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吕连群侧身闪了进来,动作轻捷。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平静,走到我身边,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而平稳地汇报道:“李书记,门口突发情况已处置完了。对方下手很重,咱们四五个受伤。”
我侧目低声道:“严不严重?”
“现在不好说,还没检查,但同志们带伤不下火线,表现的很顽强,执行命令很坚决。”
我点了点头:“妥善安置,同志们辛苦了,等到明后天找时间,我去公安局慰问大家。”
“好。李书记,聚集人群经劝离和必要处置后已全部疏散,现场秩序恢复了。公安机关依法带离三十七名带头煽动闹事、暴力抗法人员。处置过程中,咱们的同志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无群众重伤。”
我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看着正在汇报的马广德,低声回应:“很好。后续审讯要立即跟上,深挖背后的组织者、指使人。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依法处理。”
吕连群眼神沉静,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明白。座谈会后,我亲自去公安局督办。一定起到处理一案,教育一片的效果!”
我点了点头,继续把目光放在材料上。
吕连群直起身,向侯市长坐的方向微微欠身致意,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仿佛只是出去接了个普通的电话。
汇报会继续进行。侯市长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抬起手,打断马广德照本宣科的汇报,提出自己的问题。他的问题不再局限于表面数据,而是深入追问企业真实的债务构成、有效资产状况、人员具体成本,县里有什么配套政策。
这些问题专业、深刻,直指企业脱困和改革方案的核心,也触及了棉纺厂管理中最混乱、最不愿被深究的领域。
马广德和许红梅应答间,手里的材料翻得哗哗作响,有些数据前后矛盾,有些说法含糊其辞,有些问题他们干脆坦言“还在测算”、“需要进一步研究”。
窗外,不知何时,云层散开了一些,阳光似乎明亮了几分,透过擦拭得并不很干净的玻璃窗照进会议室,在有些掉漆的会议室投下光斑。
厂区外,警车多数已经撤离,街道恢复了往日的车流与人声,还有些群众在路口指指点点,还在讨论刚才的打斗场面。
我看着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或专注,或沉思,或不安,或强作镇定,心里却渐渐一片澄明。
副市长侯成功对待刚才门口的风波,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或慌乱。到了他这个级别,主政一方,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各类上访、集访、闹访,虽不能说司空见惯,但也绝非罕见。
他深知很多基层矛盾盘根错节,牵涉历史遗留、利益分配、政策衔接等多重因素,绝不是开一两次会、下一两个文件就能立刻理清楚的。
关键在于地方党委政府有没有正视问题的勇气,有没有化解矛盾的思路,有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
所以,当我简要向他汇报了外面发生的情况以及处置结果后,侯市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汇报材料上,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基层工作不容易,要依法依规,处理好后续。”
他没有过多追问细节,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这份举重若轻的淡定,既是自身定力的体现,也是对曹河县委处置能力的一种初步认可——至少,没有让事态影响到调研本身。
座谈会由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主持。谢福林扶了扶眼镜,声音平稳地开场:“同志们,现在继续开会。这次调研啊,市长主要是了解情况,听取意见,共同研究探讨下一步推动国企解困和发展的思路举措,刚刚几位国有企业的领导都讲的很好。下面,请曹河县委书记李朝阳同志代表县委、县政府,就曹河县国有企业总体情况及改革发展工作设想,作汇报。”
我的汇报准备得比较简练。基本情况、当前存在的突出困难,这些内容侯市长面前的汇报材料里都有详细数据,我再照本宣科念一遍没有意义。我主要就县委、县政府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和打算,向侯市长和各位市里领导作汇报。
“侯市长,谢秘书长,各位领导,”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与会众人,“面对曹河县国有企业当前的困境,县委、县政府在深入调研、统一思想的基础上,初步考虑,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努力破局。”
“第一,摸清底数,掌握实情。这是所有工作的基础。我们要求全县所有国有企业,立即开展一次彻底的资产、债务、人员情况自查,务必把家底兜清楚,把问题摆出来。不能藏着掖着,不能大而化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已正式商请市审计局,近期派驻工作组,对全县国有企业,特别是重点亏损企业,进行一次全面的资产负债审计。借助专业力量,把问题查深、查透、查实,为后续决策提供最可靠的依据。”
我注意到,当我说到“市审计局全面审计”时,坐在末位的马广德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拿着笔的手似乎僵了片刻。
“第二,加强管理,压实责任。针对部分企业管理混乱、人浮于事、决策随意的现象,县委将出台加强县属国有企业领导班子管理的具体意见。初步考虑,对在同一企业主要领导岗位上任职时间较长,但企业长期亏损、局面没有改观的负责同志,要进行必要的调整交流。同时,加大从经济部门、综合部门,以及优秀大学生、年轻后备干部中,选拔熟悉经济、敢于担当的同志充实到企业领导岗位的力度,改善企业班子的知识结构和年龄结构,激发内生动力。”
“第三,探索多元化债务化解途径。沉重的债务是压在企业身上最重的包袱,不卸下这个包袱,谈发展就是空中楼阁啊。除了争取银行展期、降息等常规手段外,我们也在积极探索一些新的思路。比如,”我顿了顿,看向侯市长,“我们正在研究,有没有可能在一定范围内,尝试推动‘债转股’。”
“债转股”三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出现了轻微的骚动。几个县里国企负责人互相交换着眼色。市计委主任韩长远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露出思索的表情。
侯成功副市长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抬起手,温和地打断了我:“朝阳同志,你提到的这个‘债转股’,我印象中在一些经济理论刊物和内部参考上看到过相关探讨,属于企业改革和金融创新结合的前沿思路。但就我们东原市,甚至全省范围来看,似乎还没有成熟的、可推广的案例。你们对这个有什么具体的设想?主要想解决什么问题?”
我知道侯市长这是在考较,也是引导深入探讨。我点点头,继续道:“侯市长,您说得对,这确实还是一个比较新的探索。我们初步考虑,主要是想解决两个核心问题。一是切实降低企业眼前的债务付息压力,让企业能喘口气,把有现金流用于维持生产和必要的技术改造,而不是全部拿来还利息。二是尝试建立一种银行与企业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新机制。把一部分符合条件的银行债务,通过协商评估,转化为银行持有的企业股权。这样,银行从纯粹的债权人,变成了企业的股东之一,其收益与企业未来的经营发展挂钩。企业减轻了债务包袱,银行则获得了分享企业成长收益的潜在机会。当然,这需要银行有足够的远见,也需要对企业资产和未来前景有信心。我们觉得,在曹河选择一两家产品有市场、技术有基础,主要是被债务拖垮的企业进行试点……”
侯成功副市长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市计委主任韩长远:“长远主任,你是老计委啊,搞经济研究的行家,你对这个‘债转股’怎么看?在咱们市当前的条件下,有没有操作的空间?”
韩长远扶了扶眼镜,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侯市长,李书记这个思路,确实很有创新性,也切中了当前一些国企债务高企、融资困难的关键痛点啊。从理论上看,债转股可以实现企业降杠杆、银行化不良的双重目的。但是,”他看向我,语气变得谨慎,“就我们掌握的情况,目前全省乃至更大范围,成功落地的成熟案例极少。”
侯成功点了点头,抬起手道:“原因?”
韩长远道:“这里面有几个难点。第一是资产评估和定价,企业困难时期的资产如何公允作价,银行是否认可?第二是银行意愿,将贷款转为股权,意味着放弃稳定的利息收入,去博取不确定的股权收益,还要承担企业经营风险,银行,特别是国有大行,是否有这个动力和授权?第三啊是法律和政策配套,股权如何管理,银行作为股东啊如何行使权利、是不是参与企业正常经营,这些都需要明确的规则。所以,我认为,探索可以,但要非常谨慎,很可能是一种……嗯,带有一定博弈性质的尝试。”
侯成功副市长微微点头,又看向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云飞同志啊,你是搞投资运营的专家啊,从市场和资本的角度,你怎么看?”
张云飞坐直身体,语气沉稳:“侯市长,韩主任分析得很全面。债转股在纯粹市场环境下,是重组的重要手段。但在我们现有体制和国企背景下,操作起来复杂得多。不过,”他面带微笑,看向我,又看看侯市长,“我认为李书记提出这个方向,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前瞻性的。困难确实很多,但正因为困难,才有探索的价值啊。我们东投集团作为市属投资平台,如果市里有明确部署,选择合适的企业和标的,我们愿意参与研究和尝试。毕竟,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于一些暂时困难但有潜力、有市场的企业,与其让债务把它拖死,不如换一种思路,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救活,甚至发展得更好。”
侯成功副市长脸上露出笑容,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朝阳同志,看来你们这个想法,在班子里还没有形成完全统一的意见,还在探讨阶段。不过,有探讨是好事,改革就是要敢于想前人所未想。韩主任指出了风险,云飞同志表达了支持的态度。我觉得,你们可以把这个思路再深化、再具体化。不一定要全县铺开,但可以选择一两个条件相对具备、各方共识度较高的企业,进行深入调研和设计。如果真的有可行性,市里可以支持你们做试点。改革嘛,总要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成功了,是经验;遇到问题,及时总结,也是宝贵的教训。”
“感谢侯市长的指导!”我立即表态,“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进一步深入研究论证,完善方案,审慎稳妥地推进。有市里的支持,我们探索的底气就更足了。”
座谈会继续进行,气氛比刚才更加活跃了一些。大家围绕国企剥离办社会职能、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利用闲置土地资产、争取政策性贷款等话题,展开了讨论。侯市长不时插话,或提问,或点评,或给出方向性的建议。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散会后,侯市长还要去县机械厂看看。我和邓文东、方云英等人陪同前往。
吕连群则跟我低声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他要亲自去公安局,督办那三十七个被抓人员的审讯工作。
出了棉纺厂门口的时候,环卫正在打扫卫生,地上已经收拾干净,看不太出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谢白山在车上略显记得的道:“书记,刚才你可没看到,下手够狠的……,这会就清空了……”
城关镇派出所的院子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不大的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哭声、骂声、哀求声、民警严厉的呵斥声混作一团。三四十个被从棉纺厂门口带回来的参与聚集闹事的人员,正被民警分类看管着。那些青壮年男子,特别是几个明显带头闹事、被重点控制的,则被单独看管在另一侧,虽然戴着手铐,但依旧梗着脖子,一脸不服不忿。
派出所的几间办公室和调解室早已人满为患,民警们进进出出,忙着做初步的问询笔录,核实身份,区分情况。
吕连群和孟伟江下车之后,派出所的所长邓立耀小跑过来汇报情况。
吕连群叉着腰,面色沉静地看着院子里乱哄哄的景象,手里夹着根烟,却没怎么抽,任由青烟袅袅上升。孟伟江站在他旁边,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手里也拿着烟,不时狠狠吸上一口。
“吕书记,您看这……”孟伟江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墙角那些妇女,声音压得很低,透着明显的为难,“男同志还好说……还有不少妇女,这……总不能一直关着吧?其他人……教育一顿,让家里人来领走,是不是……”
吕连群没回头,目光依旧扫视着院子,听孟伟江说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声音带着果断:“孟局长,你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观念要转一转。这不是发善心、讲情面的时候。一招呼就来几百人堵市长,明天就敢哄来上千人堵县委!这次不让他们长足记性,下次再有领导来视察、有重大活动,他们就会觉得这招好使,变本加厉!你觉得这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吗?罚款,必须罚款。”
孟伟江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涨红,还想解释几句,笑着道:“吕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法理不外乎人情嘛,这么多妇女,真要处理起来……”
“法理不外乎人情?”吕连群终于转过头,看了孟伟江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却让孟伟江心里一凛,“孟局长,法律是底线,是高压线。冲击国家机关、扰乱公共秩序,哪一条是讲人情就能过去的?我看就是今天这几个妇女闹得最欢,几个同志都是被他们抓破的皮,如果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人情’顾虑而手软,那法律还有没有威严?县委、县政府说的话,还有没有人听?”
他向前走了一步,语气严厉:“我明确告诉你,伟江同志,这个时候,犹豫不决、当断不断,就是最大的失职!县委把政法工作、把今天这么重要的安保任务交给我们,是信任!出了问题,县委担着,李书记有这句话!你怕什么?罚,重罚,不交罚款的就关。”说罢就指了指被抓的人道:“还要统计这些人,那些人的家属在政府部门工作,端着国家的碗,还要砸了县里的锅,有正式工作的名单统计出来,一律先停职回家好好去做思想工作。”
孟伟江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吕连群这番话,说得极重,内心深处,又有一股被逼到墙角、不得不硬起来的狠劲。是啊,吕书记是外地人,自然可以不考虑本地情况,但是自己可是本地人,刚才开会的时候,就有四五个电话打过来。
但吕连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瞻前顾后,别说吕书记怎么看,恐怕李书记那里也没法交代了。
他狠狠掐灭烟头,挺直了腰板:“吕书记,我明白了!您指示,具体怎么处理?”
吕连群看着他神色的变化,目光缓和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冷硬:“未成年的,通知家长或学校来人,严肃批评教育,写下保证书,领回去。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问明情况,同样教育后让家人领回,但必须口头警告,下不为例。其他所有参与聚集、滞留现场、不听劝阻的成年人,包括那些妇女,一个不许轻易放走!”
他看向孟伟江,说出了一句让孟伟江心头一震的话:“全部顶格加倍罚款!就高不就低。没有钱?让家里人来交!实在交不起的,按照法律规定,该拘留几天就拘留几天!拘留完还要交钱。”
孟伟江道:“书记,您看交多少?”
吕连群伸手一把大手挥了挥。
孟伟江诧异道:“五百块?”
吕连群略有不满的看了一眼孟伟江道:“五百?五百都不够医药费的,五千一个人,一分也不能少!”
听到五千块钱,孟伟江瞪大了眼,自己一年的工资也才三千。“五千?吕书记,这个,恐怕,高了吧。”
吕连群正色道:“哎,五千块钱不多嘛。这些人都有幕后老板的,也不是群众出钱,不是有人指使嘛,谁指使谁出钱嘛。我这五千啊,还算了棉纺厂的损失,今天参加行动的咱们兄弟们的慰问金,老孟,你不能只让兄弟们干活。你得大胆罚款,大胆发钱!不然你以后喊不动人。更要让背后组织策划的人知道,这套把戏,在曹河行不通了!”
“五千块钱?十个人就是五万,这三十多人就是接近二十万!”孟伟江倒吸一口凉气。这处罚力度,在曹河历史上恐怕都没有过。这要是执行下去,引起的反弹……
“必须罚。”吕连群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这不是儿戏。今天这事,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不用重典,不足以震慑效尤!罚款不是目的,目的是树立规矩,划出红线!你按照这个去办,出了任何问题,我负责向县委解释。”
接着吕连群拍了拍孟伟江的胳膊道:“老孟啊,你是不知道李书记,活干好了,李书记说不定马上解决你的待遇,还顺带再给你二十万。”
孟伟江表情里明显不相信。
吕连群道:“老孟啊,放心,到时候,我去给你争取。把握机会吧,这么多科级干部,公安局是干苦差事的,能露脸的机会不多!”
孟伟江看着吕连群平静而坚决的脸,他用力点了点头:“对,罚!我马上去安排!”
就在孟伟江转身要召集手下布置时,派出所门口一阵骚动。只见城关镇镇长陆东坡,带着一个身材粗壮、一脸横肉、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一进院子,眼睛就四处乱瞟,看到墙角被看管的群众,特别是看到单独看押的那几个手下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正是西街村党支部书记,苗树根。
陆东坡一脸焦急,紧走几步来到吕连群和孟伟江面前,勉强挤出笑容:“吕书记,孟局,孟局长,……哎呀,您看这事闹的。”
他又连忙侧身,介绍跟在身后、脸色不善的苗树根:“吕书记,这位是西街村的党支部书记苗树根同志。树根听说村里有些群众不懂事,跑到棉纺厂去了,赶紧过来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配合咱们做做工作……”
苗树根上前一步,虽然脸上尽量想做出恭敬的表情,但那眼神里的桀骜和不满却掩藏不住,他冲着吕连群说道:“吕书记,我是西街村的苗树根。我们村里一些群众,对棉纺厂占地的历史问题有意见,情绪激动了点,方式方法可能欠考虑。但您这……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乡亲,连妇女都扣在这儿,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容易激化矛盾啊!”
他话里软中带硬,既点明了“群众有意见”的所谓理由,又用“激化矛盾”来施加压力。
吕连群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苗树根同志,你是西街村的党支部书记?”
“是,我是支书。”苗树根挺了挺胸膛。
“哦,村支书。”吕连群点了点头,“那我问你,你们村的群众,今天大规模聚集,跑到棉纺厂门口,打横幅,堵大门,干扰市委领导调研,这件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苗树根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道:“哎呀,吕书记,这事我哪能事先知道?我也是刚听说,这不就马上赶过来了吗?群众有时候情绪上来,容易冲动,我们基层干部工作没做到位,也有责任……”
“刚听说?”吕连群打断他,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群众聚集了几百人,从你们村里出发,走到棉纺厂,时间不短吧?你这个村支书,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你这个支书,平时是怎么掌握村里情况的?群众有这么大情绪,你这个支书一点苗头都没察觉?你这支书,我看就他妈当的不合格!”
吕连群是干过乡镇党委书记的,知道和村干部交流,文绉绉的办不成事。
这番话,像耳光一样,一句句抽在苗树根脸上。苗树根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一时看吕连群拉着的脸,不敢说话了。
吕连群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院子里那些被看管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陆东坡,我现在跟你,也是跟所有在场的人明确几点。第一,棉纺厂的土地问题,法院已经判了。判决之后,必须严格执行。有意见,可以依法上诉,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映,但绝对不允许用聚众闹事、围堵企业、冲击国家机关的方式来解决!”
“第二,”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苗树根,“今天的事件,不是简单的群众上访,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违法行为!抛掷石块、暴力抗法证据确凿!公安机关依法处置,完全正当!不存在任何‘不合适’!”
“第三,”他盯着苗树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村支书,是党的基层干部!你的职责,是宣传党的政策,执行上级决定,引导群众依法办事,维护一方稳定!是不是?”
苗树根道:“是是!”
“承认就好。!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配合公安机关,做好涉事群众家属的工作,督促他们认识错误,接受处理,主动缴纳罚款!同时,好好反思你自己在这个事件中,有没有失职失责的地方!”
苗树根被吕连群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政法委书记这么强硬,这么不给面子,完全不吃他软硬兼施那一套。
“一人五千,一分不少。”
听到这个金额,苗树根吓得后退半步,这被抓的都是自己的至亲本家,这笔账还不得都算在自己头上。
他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陆东坡,寻求支持,却发现陆东坡早已悄悄退后了半步,抽着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吕连群不再理会他,转向孟伟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孟局长,按照我们刚才商定的意见,依法处理,尽快落实。该罚款的罚款,该拘留的拘留,我等着看处理结果。”
“是!吕书记!”孟伟江此刻再无犹豫,大声应道。毕竟这正好也让孟伟江看到,事是吕书记要办的。
吕连群又看了一眼呆立当场面如土色的苗树根,不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出了派出所院子。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直,走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苗树根看向孟伟江,还想说什么,孟伟江却已经板着脸,对旁边的魏剑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按吕书记指示,分组做材料,核算罚款额度!通知家属!”
苗树根张了张嘴,看着孟伟江那张再无半分通融余地的脸,又看看周围神色冷峻的民警,知道今天这事,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的预想和控制。
陆东坡这才凑到苗树根身边,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意味:“老苗,看见了吧?我也挨了一顿骂。我给你说了,这位吕书记,是铁了心要拿这事立威,谁的面子都不给。李书记从东洪带过来的人,硬气得很。你昨天就不该听……唉,现在说啥都晚了。赶紧想想,这罚款……还有你那几十个被抓的兄弟,怎么办吧。我看这次,不脱层皮,怕是过不去了。”
苗树根脸色铁青:“妈的……钱?哪来的钱?这是要逼死人了!我就不信……他难道真的能罚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