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旁城的喧嚣，与棉南镇的粗犷截然不同。
甫一踏出车站，湿润的海风便裹挟着浓重的咸腥气扑面而来。
咸腥之中，又混杂着食物烹煮的香气、摊贩叫卖的声音，以及无数觉醒者身上散发的、各不相同的能量波动。
从驰道列车的站台出来，外面是宽敞的街道，以巨大的海兽骨骼和坚韧的沉海木为主要建材的房屋鳞次栉比，风格粗犷而实用。
街上人流如织，穿着各异，从无尽海深处归来的觉醒者们，带着一身海腥与隐约的血气，随意坐在街边，贩卖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沾着未知血迹的灵材、奇异的不知名矿石，甚至是从其他觉醒者身上扒下来的灵丹灵器。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灵能载具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又鱼龙混杂的海城图景。
这里没有洛城那无处不在的世家威仪与森严规矩，只有一种野蛮生长的、追求利益与机会的蓬勃生气。
正如韩小青所言，开放，繁华，且混乱。
洛羽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摊位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块矿石打量，状似随意地问道：“老板，听说这里有个卖酸奶的，很有名？”
“不买就把东西放下，别装模作样。”摊主不耐地挥挥手，随即又像是习惯了般嘟囔，“啧，又是问酸奶的……也不知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天天有人来问。”
他伸手指向斜对面的巷子：“从这儿进去，走到头是海风街，右拐就能看到那排长队的地方了。”
“多谢。”
洛羽循着指引，穿过弥漫着海腥和潮湿气息的窄巷。刚拐上海风街，一眼便看到了那支蜿蜒二十余米的长队，以及队伍尽头那块写着“欢欢酸奶店”的粉红色精致招牌。
也看到了那个在柜台后忙忙碌碌的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张欢。
他比在云里界桥时黑瘦了些，也结实了不少，一件沾着奶渍的围裙套在身上，动作麻利地从身后不断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箱中取出陶罐，倒入杯中，添加各色果酱蜜炼，手法娴熟，笑容热情。
“您的海藻酸奶，多加了一份蜜晶！”
“好嘞，三杯冰镇红浆果汁，浆果是今早刚送来的！”
“大叔好久不见，在外面妖兽肉排吃腻了吧？来杯酸奶刮刮油，舒坦！”
张欢言语周到，笑容爽朗，俨然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青涩与惶惑。
洛羽微微一笑，默默排到了队尾。
队伍里多是风尘仆仆的觉醒者，身上带着海风的咸涩和血腥的气息，此刻却都眼巴巴望着柜台。
“海旁城卖冷饮的不少，但就欢欢家的酸奶最正。”
“每次回来喝上一杯红海藻酸奶，就好像是在告诉自己，又活下来了……”一个女孩低声对同伴说。
“可不是，‘喝欢欢酸奶，活九十一百’这话传开以后，出海前不来一杯都不踏实了。”
“就是排队越来越久了……”
……
听着旁人的议论，洛羽不觉莞尔。
自己这同桌，倒是做的一手好生意，怪不得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已有了自己的铺面。就是不知和张欢一起进入大荒的李骁等人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好。
不过现在既然找到了张欢，就不着急了。以张欢八卦的性格，其他同伴的去向必定明明白白。
队伍缓缓前行，眼看即将排到洛羽，前面却突然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名满脸横肉、脸上带着伤疤的壮汉猛地从一旁斜斜插入队列之中。他一把推开排在前面的瘦弱少年，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柜台上，震得杯罐乱响：“老板，两杯酸奶！快点！”
张欢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依旧客气：“这位大哥，咱这儿都排队，您看……”
“老子在血刃礁杀了三天海兽，喝杯酸奶还要等？”壮汉眼睛一瞪，凶相毕露，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灵能波动隐隐散开，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排队的人群下意识后退，让出一小片空地。一些胆小者，干脆酸奶也不喝了，直接退到远处街角。
洛羽指尖悄然触碰到储物戒指，丹田内灵能暗涌，却并未急于动作。洛羽相信，能在这龙蛇混杂的海旁城中站稳脚跟，张欢自有应对之法。
果然，张欢脸上的热情收敛，转为一种带着无奈却异常镇定的神色。他先是对被推开的瘦弱少年投去安抚的一瞥，快速道：“小兄弟没事吧？稍等，你的那份算我的。”
这才转向壮汉，不卑不亢，带着点生意人特有的圆滑：“大哥您辛苦！血刃礁那鬼地方，能杀回来的都是好汉，喝杯冷饮解乏是天经地义。”
几句话，先捧了对方，让壮汉的怒气微微一滞。
紧接着，张欢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过大哥，您看我这小本生意，全仗着街坊邻居和各位搏命的兄弟们捧场，讲的就是个规矩。大家出海玩命，回来都累都渴，为啥还愿意耐着性子排这长队？就因为我这儿对谁都一样，讲个先来后到，图个心里痛快。”
他边说边麻利地拿起杯子，从身后寒气森森的冰箱里夹了片柠檬，倒入冰水：“这杯冰镇柠檬水，我请您了！就当给凯旋的英雄接风！但大哥，您信我一句，插队这事，它败运气啊！咱们出海搏命的，最讲究的不就是个顺遂平安吗？为几分钟沾上不痛快，犯不上！您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他已将沁着水珠的柠檬水塞进壮汉手里，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大哥，海旁城执法队的几位爷前脚刚买着几杯酸奶，估计没走远。您从旁边那条暗巷穿过去，准保碰不上……”
壮汉捏着冰凉的杯子，感受着四周目光中的压力，脸上横肉抽动。听到“执法队”三字，他目光更是闪烁了几下，那股凶悍气焰如同被针扎破，迅速泄了下去。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嘟囔道：“算你小子会做人！”说罢，拿着那杯免费的柠檬水，转身便钻进了张欢所指的暗巷中。
一场风波，消弭于一杯柠檬水与三言两语之间。队伍恢复秩序，气氛也重新活络起来。
张欢仿佛无事发生，继续熟练地招待顾客。
又送走几名顾客，张欢抬起头，习惯性地对下一位顾客露出笑容：“您要点什么……”
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猛地瞪大，手里的木勺“啪嗒”一声掉在台面，溅起几点奶渍。
“洛…洛羽？！”震惊、难以置信，继而化为巨大的惊喜，瞬间盈满张欢的眼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