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师?
赢畑幽幽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身边那个灰扑扑的女子,怎么也没法将她与祭师联想到一起。
可是那女子此刻挺直了脊背,尽管衣衫褴褛,脸上沙尘未净,但神情却充满了完成神圣使命的肃穆,她对着卫兵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神谕指引,不负所托!天神已临,沙澜有救!速开城门!”
“遵祭师大人神谕!”为首的卫兵队长高声应道。
随后,吱嘎一声,厚重的城门缓缓向内开启。
然而就在城门开启一道缝隙的刹那,门内早已聚集的人群景象和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是祭师大人!祭师大人回来了!”
“快看!祭师大人身边……天啊!那光芒!那气息!”
“神谕!神谕是真的!祭师大人真的把天神带回来了!”
“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是生命之母!是我们的天神大人啊!”
“沙澜有救了!绿洲有救了!”
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城门内黑压压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正在做什么,齐刷刷地朝着城门方向跪伏下去!
个个额头紧贴着温润的灵沙地面,无数只烙印着眼睛的手背高高举起,散发着汇聚成一片光海的白芒,将整个城门区域照耀得如同神圣降临之地。
而赢畑就在这白色光芒的沐浴下,震惊无比,非常不真切,飘忽忽的。
那大祭师看着眼前跪倒的子民,看着他们眼中那绝处逢生的狂喜泪水,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发自肺腑的呼喊,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不负众望。”
眼中也闪过一丝晶莹,为了这一刻,她在祭坛前不眠不休地祈祷了七天七夜,承受着神谕指引的模糊与反噬的痛苦,最终孤身一人踏入那死亡沙漠寻找早已远离了沙澜的天神。
据说沙澜城的主神是从民众中产生了,不过只有一人能通过成神的试炼,也就是她身边的这位,不过不知道为何这天神之后再也没有回过沙澜,哪怕投下一个目光。
可是如今沙澜迎来了末日的预言,预言里沙澜城会被世界之外的怪物吞噬殆尽,直至消失于孤寂的沙漠,文明陨落于此,不复存在。
为了阻止预言中的末日到来,每一任祭师不辞辛劳,日日于神池里发出请愿,祈求天神可怜苍生,予以援手。
最终他们的祈祷还是感动了上天,迎来了代表新生的神谕,神谕揭示旧神会回归母地,带领被末日恐吓的子民逃离噩梦。
回到现实,大祭师侧身,对着身旁依旧处于巨大震惊和无所适从中的赢畑,再次深深躬下身,声音带着完成使命的释然和无比的恭敬,“天神大人,您忠诚的子民,沙澜城,恭候您多时了,请回应您降下的神谕。”
但赢畑终究不是真正的天神,她根本就不知道那神谕是什么?现在的她亟需一个解释,“什么神谕啊?”
听到这个发问,大祭师并没有过多震惊,反而依旧端着恭敬的笑容,“天神大人贵人多忘事,请随小的来,小的会在路上一一给您解释清楚。”
一路上民众还是不停地朝着赢畑膜拜,但赢畑心知这一切皆是秘境幻化,那所谓的“天神”身份更是虚妄,不过她面上却已换上了一副沉静而略带悲悯的神情。
既入此局,为求通关,那她也演好这个身份就好。
她随着大祭师,在如潮水般分开、虔诚跪拜的人群中穿行,步履从容,周身那层朦胧的光晕衬得她愈发超然。
路上她认真地听着大祭师讲述沙澜城的故事,以及那个压迫数代人的末日预言。
不由此赢畑终于获得了有用的线索,看来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怪物就是我在这个秘境要面对的最终敌人了。
不过预言说末日就在眼前,也就是今夜——还真是迫在眉睫。
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赢畑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个银月境的修士,终雪山庄那一关还是全仰仗了万俟修零,现在孑然一身,真的打得过吗?
带着种种思绪,赢畑终于来到了神坛附近,一抬头就能看到古老的沙黄色神坛矗立眼前,巨石垒砌,散发着苍茫厚重的气息,入口处流淌出的温润金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然而,赢畑的目光,最终被祭坛正中央那座巍峨耸立的巨大雕塑牢牢攫住,那雕塑高达数丈,通体由一种温润如玉、内蕴流转金芒的暖玉雕琢而成,是一位女性的雕塑。
而它的那面容令赢畑的心湖骤然掀起巨浪!
这是她本人?
不不不,绝不是她!
五官轮廓与她本人有九分相似,眉眼鼻唇,皆是她熟悉的模样,但雕塑的面庞被一种超越凡俗的神性光辉所笼罩,神情是俯瞰尘寰的永恒悲悯与洞悉一切的宁静,嘴角噙着一丝安抚万物的、非人的微笑。
整张脸完美得不真实,充满了令人顶礼膜拜的威严与圣洁,与她本人那尚带人间烟火气的清丽截然不同。
雕塑的姿态更是超凡,并非脚踏实地,而是以盘膝之姿,轻盈地悬浮于虚空之中,一手虚托于胸前,掌心向上,仿佛托举着生命的种子与希望;另一只手则自然垂落身侧。
而垂落的手中紧握之物让赢畑瞳孔骤然收缩!
幻木剑!
赢畑的手下意识地召唤出体内的幻木剑,然后这个时候她发现幻木剑终于有了回应,不仅如此,那神像里似乎不停有什么力量在传输过来。
那里的巨剑正在与自己手中的幻木剑产生共鸣,传输与接受着不平凡的神力,与她不完全神性的信仰之力不同,这是真正的神力,她就在不久前的沙漠里感受过。
这……?
赢畑真的懵了,不过随后而来的是慢慢的惊喜,“哈,有了这股力量我还愁打不过最终敌人?”
虽然神力只寄托在幻木剑身上,不会传输给她本人,不过赢畑还是有了不好把握,甚至隐隐期待着黑夜的到来。
就在赢畑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大祭师的声音突然贯入脑中,“天神大人,城主与神坛诸执事已恭候多时,诸位都为末日预言而来,等候天神大人的安排。”
这声音无比冷静,将赢畑也拉回了冷静的边缘,她收敛起暗笑,看向神坛边缘的人群,那里,为首者乃是一位身着深褐色沙纹古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如磐石,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色,仿佛承载着整个沙澜城的重压。
他见赢畑入内,率先深深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敬畏:“沙澜城第七代城主携神坛诸卿,恭迎天神归位!”
他身后众人亦齐声礼拜,声浪在坛内激起微小的回音。
赢畑目光扫过,在众人各自的介绍下,也有了些初步认识。
立于城主左侧,须发皆白如雪的是天相司,与祭师的地位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法术是偏观星象,福泽农牧渔民多一些,此时他身披缀满星辰般细小晶石的祭司长袍,手持一柄顶端嵌着巨大琥珀水晶的古老法杖。
立于城主右侧的是戍卫统领,他身披暗金色鳞甲,魁梧的身躯宛如铁塔,腰间悬着一柄沉重的玄铁弯刀。
另有数位身着不同服饰、气息各异的男女,或执掌水源灵脉,或通晓灵植生机,或保管历史文书典籍……皆是沙澜城高位执事,此刻无不屏息凝神,目光中充满了绝境逢生的期盼与对“天神”的无限敬畏。
但是有一女子并没有低下头,或者说没有全程低下头,她偷偷抬起头来审视了赢畑好几次,赢畑与之也对视了好几次,也也由知道她这种偷窥不是自己的错觉。
回想方才的介绍,这女子好像是主管灵植师,她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看似温婉,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多情,此刻却像蒙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带着寒意的薄雾。她确实如其他人一样躬着身,但那低垂的姿态显得格外僵硬,远不如其他人那般发自内心的敬畏。
而且已经这样偷窥了她好几次!那目光绝非信徒仰望天神,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一个对手?
这女的……有点古怪。
赢畑心中警铃微作,暗暗记下了这个异常点,不过这事以后再细究,她压下心中疑虑,看向在场众人,模仿着神像那悲悯的语调,声音在神坛内回荡,“末日预言之事,本神自有……”她的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轰隆隆——!
整个沙澜城,不,是整个秘境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了一下,神坛内那低沉的地脉嗡鸣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坛顶镶嵌的照明晶石光芒急剧黯淡、明灭不定。
“来了!是末日!末日降临了!”天相司长老失声惊呼,手中法杖顶端的琥珀水晶疯狂闪烁,映射出一片混乱破碎的星图。
“备战!!”戍卫统领铁岩一声怒吼,如同炸雷,腰间弯刀瞬间出鞘半尺,寒光四射。
城主脸色煞白如纸,猛地看向赢畑,眼中是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交织的疯狂,但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只能凝聚成一声隐忍的呼唤,“天神大人。”
赢畑朝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握紧手中幻木剑,紧紧盯着天空处隐隐出现的绝壁,心里已经做好准备。
接下来就是她实现神谕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