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中亚商人们按住吧。”
“西域来得?据哥儿,您宴请的那些人?”
霍去病被震得一惊。
刘据下巴点了点,动作小到微不可察。
闻言,霍去病觇了大舅一眼,卫青自顾沉思,将牛儿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
西域商人.....
“是,据哥儿。”
这边霍去病应着。
见表兄霍去病要亲自去,刘据拦住,“叫张家兄弟去。”
“好。”
霍去病行到宫门外,推开厚重的镶铜钉宫门,只将上半身探出去,下半身还留在宫内,看样子,是要对他的据哥儿寸步不离了,
交代了几句,说了什么话听不太清,顺着风溜了,
“是,我这就去。”
外面应声不小,李陵再去拿人了,应着的听不出是谁,霍去病没急着转身回宫,望向丹墀下立着的羽林军,
羽林军如钉砸进地里,浑身散发着肃穆之气,
被宫外的凉风一吹,霍去病脑瓜子清明不少,
暗道,
“我真是关心则乱,据哥儿安排的真是妥帖,此时不宜用武人,一不小心会用到叛军不提,就怕弄得满城风雨,平添乱子,
光用张贺还不够,再补上张安世,便是要将此事停在宫闱中,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想到大生大死间,据哥儿还能心细如发,以天下为先,霍去病心里太不得劲,
“去病,愣着干什么呢?外面的风都灌进来了 ,好不容易攒点热乎气都弄散了,快把门关上进来。”
“啊,嗯,来了,大舅。”
霍去病合紧宫门,快步返回到据哥儿身边。
卫青思虑少许,
身为大汉皇帝的熊儿,一天见了多少人,见了什么人,卫青自不会知道的面面俱到,毕竟他地位再高,也是臣子,
不知道刘据见过什么人,就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听到刘据见犯人定在西域商人身上,卫青开口问道,
“熊儿,你觉得是西域商人们动的手?”
“不是,”刘据摇摇头,“但应与他们有关。”
卫青虎眸一闪,没说什么,
倒是霍去病脑子转得快,剑眉挑起,
“西域商人能连着什么事?就是西域商路呗!———行!我知道为何动手了!海贸的事一直悬着,各家各户大批的货积着,都想重开海贸时大赚一笔,虽不知海贸何时开,没定下来还有个盼头,都在那仰着头等着。
今日见据哥儿宴请西域商人,他们一下子就急了,生怕以后只剩西绸之路,再没了海路,这才铤而走险!”
霍去病钢牙咬紧,接着道:“这群畜牲,岂不知海贸是据哥儿一手经营起来的,没有据哥儿,他们知道什么是海贸吗?开不开都是据哥儿说了算,他们也应得受着!竟还敢起了歹心!————等我把他们找出来,非要扯筋拆骨不可!!”
这边半骂半说,霍去病真将刘据心中想到猜的八九不离十,
刘据做了不少事,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如此关节,敢悍然动手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刘据直接想到了中亚商人身上,
陆路和海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无论官员也好,豪强也罢,大家伙口念“圣主明君”,挺力支着你,说白了无非是为了一口饭吃,
你能带大家伙挣钱,哪怕是给个盼头,什么都好说,
一到“分赃不均”,或彻底没了盼头时,天王老子都不认,谁还管你圣主明君?
刘据自己也想得通透,
整日高坐在孤峰上,俯视着群臣,看着看着也就看清了,
像满人皇帝把官员当奴才用,也是在明面的体制上,实则官僚集团与统治者不是主仆关系,真把官员们当成奴才,那就是迷道了,官员势力完全有能力掣肘皇权,如此行径屡见不鲜,
刘据没霍去病那么生气,心中只是惊讶,“反贼”是如何在重重密布的皇宫内,做到这一步的?
“大舅?”
“嗯?”卫青叹口气,“无非是为了个利字。”
卫青从政在熙朝,年纪长了霍去病一轮,是时中央和诸侯,各方势力逐鹿,刘彻比刘据的处境要更不堪,卫青眼见着、耳听着、身经着、都是这些烂事,故没什么起伏,
霍去病:“利之前,还有个忠字,有了利就什么都不管了?与唯利是图的商贾有何异。”
卫青张了张嘴,正想着说不说,
刘据淡淡道,
“表兄,我们都是亲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用在这不合适,但大致也是这意思,亲疏有别,能明白他们是如何想的。”
霍去病低头,“是,据哥儿。”
“自然,明白是一回事,找出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多事之秋啊。”
说着,刘据忽然想到什么,
“母后呢?”
卫青一时忘了此事,愣在那,要知道卫子夫把熊儿当成宝贝疙瘩,比自己的命看得都要重,生出这么大的事,她不该没动静,
现在都还没来…
霍去病害怕道:“不会是去那了吧…”
话音刚落,
宫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大到在宫内也听得清楚,
“不行,李校尉说谁也不许进!”
“你认不得朕是谁?!”
“认得,太上皇。”
“呵呵,那你认不认得她是谁?”
“认得,太后娘娘。”
“都认得还不我们进!你在这学周亚夫呢?”
“……”
刘彻气急,
“让开!”
“陛下,要不您就杀了我吧!我断不敢抗命!如此为难,不如一死!”
“嗨!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刘据苦笑:“快让父皇、母后进来吧。”
卫青起身,“我去吧。”
卫青拉开宫门,“陛下。”
小羽林军退到一旁,刘彻懒得跟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废话,哼了一声,抬脚入宫,与卫子夫双双走进,卫青瞧了那羽林军一眼,
“名讳?”
“大将军,我姓刘名猛,济南王七子。”
卫青点点头。
“做得不错。”
再没说什么,刘猛愣愣望着铜钉赭色宫门,挺了挺腰,回身再守住。
“熊儿!”
卫子夫扑到刘据身边,左瞧瞧右看看,
“母后,孩儿没事,多亏了大舅和表兄。”
卫子夫觑了卫青和霍去病一眼,不置可否,
“他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没什么夸的,反倒差点晚一步,要真生出什么事,我看他俩还有什么脸活着?!”
卫子夫一进来,霍去病也再坐不住了,在卫青稍后两步,沉首听训,
刘彻瞧了儿子一眼,随意寻个暖处坐下了,
“熊儿福大命大,我就说没什么事,这小子的面相我看过了,能活到七八十呢。”
卫子夫瞪了刘彻一眼,“你会看什么?要你胡说?熊儿长命百岁,七八十哪里够?”
刘彻呵呵一笑,暗道,
“朕还想长命百岁呢,有几个能活到这岁数的,都,那都成仙了。”
想到来意,刘彻不忿告状,
“熊儿,你看你阿母,生出这么大事,她却先来找我,非说是我干的,这不是冤枉人吗?看,我脸上还被她抓坏了,悍妇!”
刘彻转过完美侧脸,果然被抓出两道血道,瞅着力道还不轻,哪怕刘彻对卫子夫感情复杂,这几年一再退让,能不说重话就不说重话,此事却忍不住了,
这张俊脸毁容了怎么办?!
卫子夫不理刘彻,见熊儿无事,她心情好了许多,冷静下来一想,此事确实不像是刘彻的手笔,
“怎么回事?”
卫子夫看向卫青,语气冷冽了不少,或者说,除了对熊儿,她对别人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卫青也习惯如此,挑拣着说了,
“下毒?还是热汤还才有毒,凉了就没毒了,谁会看都不看就喝热汤?”
卫子夫直问关键。
卫青听到卫子夫这么问,直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恐怕此番不是真要刺杀熊儿,而是....威慑。”
霍去病低头掩着,眼里透着戾气杀意。
“也是真废了心思,知道离了熊儿,这摊子事玩不转,又不想误了海贸,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刘彻在旁有些幸灾乐祸,嘲讽道:“熊儿,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裆,皇陵、迁都、海贸、度田哪一件事不该掂量着弄,
中兴之主盘庚,一辈子也就干了迁都这一件事 ,其中扯着多少人的利,一代人能把一件事干好都不错了,你可倒好,恨不得一年一件,顺他们的意还好,不然你把他们扯得如惊弓之鸟———一勾弦,他们就惊了。”
在场都是自己人,刘彻也不掩本性中的乖戾,说得话字字扎心,
卫子夫怒视过来,刘彻无奈道:“你看我也没用,我哪句说得不对?”
说罢,觉得气势弱了,刘彻又补一句,
“脸上的事,我和你没完。”
卫子夫回头,
“熊儿,度田的事先缓缓吧,海贸复开…也该寻个时候说清楚。”
“这就对喽。”
刘彻拉长嗓子,他比谁都感同身受熊儿的处境,
皇帝只手遮天吗?反正刘彻从来没觉得,他在位时,倒觉得总有人和朕作对!按下葫芦起了瓢,收拾完一家还有一家,要不才有了酷吏,酷吏是收拾谁的?就是官员呗。
“此等反贼卖主卖国,罪不容诛。”
霍去病冷声道。
刘据在旁听着“卖国”两字,有些出神,
心道,
“一出此事,人人都第一时间想到是官员做得,出乎意料的一致,
想来也是,单‘卖国’的前提是什么,是‘有国’啊,最起码,能卖国的人一定占有着权力资源,这才说得着卖,
百姓卖国,呵呵,可能吗?烂命一条,卖命都没人要,就别提卖国了。”
回过神,见娘亲、便宜老爹、大舅、表兄都看着自己,等着表态,刘据吸口气,
“先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