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伯父,您此话……”
徐平话未说完,隆圣帝却已开口。“薛氏流放北境,按说不应举族尽失。前些时日你父王派人前去探查,已无一人尚在。
薛维民本是朕与你父王合谋派去北蛮,但事情恐怕与朕之所料有别。具体无他,总之多留个心眼没错。”
“言之有理……”徐平点头颔首,对于此事也颇为赞同。“皇伯父,侄儿府上有一婢女名唤莺儿,据侄儿所知,此女乃北蛮人。”
“这个你父王与朕说过,盯紧即可,不必在意。”言罢,隆圣帝斜倚在龙椅上,竹节鞭随意搁在膝头。
望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徐平,他忽然轻笑一声。“屁股可还疼?当年朕被你爷爷用金错刀抽得下不了马,第二日照样能骑射百步穿杨。
徐平揉了揉后腰,嘴角一撇。“被打的又不是您,当然疼咯……”
“你欠不欠?该不该打?”话到此处,隆圣帝抬头望着窗外,语气深沉了几分。“北伐乃是大事,不仅关乎北境,更关乎国运……
若是朕没记错,徐沧那老泼皮已是三十有九了,你的确该给北境开枝散叶。”说着,他抬手一招。“去将朕的鎏金万年锁取来。”
此话一出,刘辟当即愣住。几息之后他快步上前,俯在皇帝耳前轻声回道:“陛下,那可是先皇太后留给您唯一的念想啊……”
“啧,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难不成朕一把年纪了还要将它挂在脖颈之上?”言罢,隆圣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这……”
见他如此,隆圣帝起身便是一脚。“朕是不是使唤不了你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言罢,刘辟行了个礼快步离去。
“皇伯父,那万年锁是何物?”徐平心头大喜,当即起身凑上前去。
“就是一把锁,并非什么值钱的玩意,看你这鬼德行朕就来气。”说着,隆圣帝抬手便给了徐平一个脑瓜崩。“虽不值钱,要是丢了,朕扒了你的皮。记住了没?”
“那要不您还是赏侄儿一点金银吧!”徐平搓了搓手,猫着身子又给凑到了对方脸前。
见他这般无赖,隆圣帝脑壳痛。沉思几息之后,他于桌台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叠银票。“自打你吃了穆氏酒行,这两年分的银子朕都给你囤在这儿…..”说着,他抓起徐平的鸡爪便将银票拍在了掌心。“就那么多,再要一个子儿朕打断你的腿。”
“这这这,哎呀!皇伯父实在客气,这可叫侄儿如何是好……”这突如其来的好处,徐平嘴脸那叫一个谄媚,他赶忙将之收入袖内,随后躬身行上一大礼。“多谢皇伯父圣恩!!!”
隆圣帝没好气的白了徐平一眼,随之缓缓走回龙台。“以后没事别回来述职,朕看着你心慌得很。”
“怎么会!怎么可能!您又在说笑了!”徐平偷瞄了袖口一眼,而后自顾自的搬来椅子坐在一旁。“那武经三册如何?皇伯父,您可不吃亏啊!”
此话一出,隆圣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的轻咳几声,最后拿起案上的周史一把拍在徐平身上。“岳州刚经战乱,民如惊弓之鸟,虽不可一味怀柔,但若一味用强,便是筑坝截流迟早溃堤。”话到此处,他忽然抬眼。“司徒文那开仓放粮的把戏,你当真是学不来。”
徐平喉头一动,想起皇帝给的政要。“皇伯父所言,侄儿知晓!大仲宰乃国之巨擘,侄儿自是不及。”
听闻此言,隆圣帝指尖敲了敲案上未干的朱批。“记住,百姓要的不是赈济,是生路。漕运改道后,你让军士混在民夫里修渠,每日发半饷粟米,既省了军粮,又让百姓知道,这活路是你给的。”
“皇伯父,且不说战事,今年多灾,如今的岳州府内空虚,光维持便已捉襟见肘啊。”言罢,徐平接过周史,随意的翻看起来。
“灾年?”隆圣帝忽然冷笑,眼中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狠戾。“正因如此,你就该让岳州的乡绅自愿开仓。”说着,他忽然将一份折子推到对方面前,书页翻开处,“诛灭”二字用朱砂圈得通红。“士绅的钱自然比百姓的命金贵,他们若不肯出血,你便拿姜安民的人头做例子,无非是多批几份灭族书文罢了。”
思索片刻,徐平点头应道:“侄儿会先查粮仓存量,若是有需,再请旨开仓。”
“糊涂!”隆圣帝轻拍桌案,将折子一手敲在徐平脑瓜上。“等你上疏到京,岳州那些愚民早饿死了一半。
驻军在外,封疆大吏要有独断之权。但独断不是专断,你让人把粮仓打开一条缝,只许老弱妇孺每日领半瓢粟米,青壮劳力必须先去修渠,干满一日活才能换米。
如此既赈了灾,又得了民夫,还让青壮无闲暇闹事,反复即可!懂吗。”
隆圣帝的方略与李正我有极大区别,徐平瞳孔微缩,随即抬手作揖。“皇伯父,咱们刚拿下岳州便苛待百姓,如此恐难长久啊。”
“苛待?”隆圣帝翻开文书,从案底抽出一叠卷宗。“看看这堆折子,说朕苛待宗室、滥用民力的还少?
只要你把漕运修好,粮运通畅,巡营的部卒也可受益。”言罢,他忽然放软语气。“永宁啊,治政要多看几步。你在岳州修漕运,看似民生工程,实则是在截断大梁西北与西南粮道的关键。
只待时机成熟,镇南军顺流而下,可直取奉天。冬来水浅,还可以危祸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