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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忽有环佩叮咚,身着浅绿襦裙的纪梦蝶随白惜月缓步而入。
其貌秀美,发间珠钗随步伐轻颤,待入殿内,她欠身施礼。“父皇,母后说今夜有席,佐以鹿肉祝酒,非得拖着我来,还特意让膳房多备了些!”言语间,她微微侧脸,瞧见徐平,脸颊微赧。“咦!徐家世子也在呀。”
“永宁啊,梦蝶这丫头就是这般,家宴便随意些!”见徐平正欲施礼,隆圣帝招手让纪梦蝶坐到了其人身旁。“她不喜宫中生活,酷爱游历四方,此次你回京述职,她也是刚巧从湖州归来。
当年蛮子来使,席间,这丫头敢用羊骨敲开对方酒囊,简直毫无半点大家闺秀之风采。”
徐平闻言一愣,目光扫过纪梦蝶腕间那串牙骨手链。“六公主倒是特别……徐平在此见过公主,有礼了。”
“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你收拾司徒少华的时候我可都瞧见了!”言罢,纪梦蝶大方的将鹿肉推到对方面前。“徐家世子尝尝,这是母后改良的方子,加了黔州的花椒。
还有鱼羹,那可是母后亲自下厨的!平日里连我都吃不着!算是托你的福!”
其音未落,白惜月已和纪凌笑着对视了一眼。“陛下又在考校永宁?臣妾可是刘辟听说您将先母皇太后所赐的万年锁都赏给了他!”
“母后这是替皇儿说话吗?”纪梦蝶撇了撇小嘴,又将推过去的鹿羹给扒拉回来。“当初您向父皇求了那么多次,如今却赏给徐平,父皇这心里可是没有咱们呢!”
“啧!!放肆了啊。”隆圣帝咳了几声,抬手一挥,将周围宫婢屏退下去。“永宁这是要当爹了,朕这个做伯父的岂能不表示?行了,吃菜吃菜!”
“当爹?”纪梦蝶微微一愣,随后颇有些的不解的开口问道:“父皇,靖北王府似乎还没有纳世子妃吧?他当什么爹?”
此话一出,徐平脸上满是尴尬。正当他欲开口辩解,却见隆圣帝颇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案。“那么些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再啰嗦你就给朕坐娃娃那桌去。”
“陛下,怎么小孩子说话你也计较?”白惜月轻咳几声。“徐平啊,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本宫随之巡边,在燕岭关外见过一种胡杨?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说着,她轻轻握住徐平的手,将之放到了其女的身旁。“倒而三千年不朽。
若是得空回北境,讨一株来,梦蝶这丫头的寝宫外正巧有一空地可栽。”
“栽那玩意做甚?母后……”
纪梦蝶话未说完,却被白惜月一大个白眼给瞪了回去。“大热天的裹得跟个粽子一般,你就不能穿少一些?”
此话一出,纪梦蝶当场就不乐意了。“我又不是那教坊司的舞姬,真穿少了您又该不乐意了!”
”……”隆圣帝余光扫了眼白惜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啧!你这鬼丫头,怎么跟你母后说话呢?整日只知游山玩水,也不找你二姐好好学点女红。”
“学那个做甚?您若是把皇位传给我,我连夜就去绣龙袍。”纪梦蝶小脸一歪,毫不在意的夹起菜来。
“你……你要反天?”隆圣帝刚举起酒杯又给跺了回去,整个人气得牙痒痒。
见此情形,白惜月也是有些无语。她夹起一块鹿肉便塞到纪梦蝶的口中。“整日在外游历都学了些啥,看把你父皇给气的?谁要是娶了你做媳妇,还不得说母后教女无方?”
这话说得纪梦蝶可不乐意了,她将盘子往旁一推,咬了咬嘴唇饮下一口。“不回来您和父皇说我野丫头,回来了又嫌弃我!整日就想着把女儿嫁出去,好好的为啥要嫁人?一辈子吃八辈子的苦!”
“瞧你这性子,若不改改,往后嫁人了可如何是好?本宫真是宠坏你了。”言罢,白惜月笑着给徐平夹去一块鱼肉。“永宁啊,这丫头平日里……”
“改什么?改嫁吗?”话未说完,纪梦蝶却是张口就来。
“噗!”见她如此,徐平有些诧异,刚入口的美酒当场就给喷了出来。能这般和隆圣帝说话的,整个大周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便是如此,对位的隆圣帝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这样的丫头入府,高地能把徐沧这个莽夫给怼死……
几息之后,他将筷子一砸,抬手就给纪梦蝶一记脑瓜崩。“还不闭嘴!父皇是让你来吃饭的,不是来吵架。”言罢,他又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这丫头口快,但性子不坏。”
“额……”徐平自然知道对方的深意,却又不知如何接话。
见他吞吞吐吐,隆圣帝笑着为其重新倒满一杯。“吃菜,尝尝这个。”
“多谢皇伯父厚爱!”看着鹿肉羹热气蒸腾而上,逐渐将隆圣帝的面容熏得模糊。纪晓蝶也好,纪梦蝶也罢,若撇开皇室身份,此二人一个恬静柔和,一个率直洒脱。只可惜,皇室的身份既是荣耀,更是枷锁,否则,纪晓蝶也不会香消玉殒……
见徐平若有所思,隆圣帝随意用银匙拨弄着碗中枸杞。“徐平,你可知为何朕要把镇南军交给你?”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将汤匙重重叩在玉碗边缘。“兵者,国之大事。如今韩布已然还朝,朕大可将他与司徒孝呈调往梁东。”
“皇伯父信任,侄儿感激涕零……”听闻皇帝此言,徐平赶忙起身作揖。
“啧!都让你随意一些!”隆圣帝笑着将之压回原位,随后点头颔首。“玉不琢不成器!除了信任,更多的还是磨砺。明白吗。”
“侄儿多谢皇伯父栽培……”徐平放下手中酒杯,双手交叠于膝。“皇伯父,如今的镇南军中多有大梁降卒,要他们甘心为大周效力颇有难度,侄儿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降卒?”隆圣帝举杯满饮,往嘴里送入一块鱼肉。“能背叛大梁就能背叛你,用真金白银养这帮反骨仔?那是愚蠢!
每月初五,你让李庆少发三成军饷,言之境内贫瘠,朝中不予。事后再由你出面,自掏腰包补上。如此往复,这些姜安民的旧部只会感激你,记恨梁庭。
永宁啊,养兵如养犬,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给他们肉吃的人。”
听闻此言,白惜月忽然放下杯盏,凤目微抬。“你可知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便恰逢叛乱,陛下以掺沙法整编了数万叛军。”说着,她指尖轻轻划过桌案,将几只碗碟分开。“陛下将老兵与新兵混编,让李孝师担任都尉。而后每隔十日抽选营将述职,说是述职,实则扣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