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从一众后宫的女官、宫人们嘴里都能听到,前太子殿下,是一个多么仁慈随和,待人温润如玉,府中门客赞其贤明,民间亦多有称颂的诸君。
可这样备受爱戴的储君,为何不得善终?一切不过都是在正熙帝眼里,太过良善反成致命缺陷。
帝王之路,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若前太子殿下能在权谋争斗中胜出,便是未来帝王,一旦落败,便证明他担不起江山重任。
\"难怪...难怪...\"温以缇猛地扶住廊柱,那晚正熙帝漫不经心地问她,“觉得太子如何?”
温以缇猛地顿住脚步,她阖眸深吸,胸腔剧烈起伏着,寒意顺着掌心蔓延全身。
此刻她才真正看清,正熙帝藏在冕旒下的那张面孔,竟比冬日凌霜还要冷冽,比淬毒刀刃更显无情。
虎毒不食子啊!可…那是龙!
原来连太子之位,都不过是他抛出的试金石,在龙袍加身、坐上那把龙椅之前,哪怕已被册立为太子,也不过是正熙帝手中一枚精心设计的棋子。
温以缇终于看清,在这位帝王的棋盘上,亲情、地位、生死,皆是可以随意取舍的棋子。
而所有身在局中的人,都不过是他筛选继承人的工具。
深吸一口气,温以缇挺直脊梁,眼底却泛起一抹冷意,既然已经窥见真相,那便绝不再做任人摆布的蝼蚁。
当温以缇的离开后,空荡荡的囚牢长廊忽有残影疾掠而过。
梅宫正垂眸苍白的面容,忽而绽开一抹笑意。
温以缇裹着满身寒气回到坤宁宫。范尚宫见她归来,当即屏退殿内宫人。
温以缇望见赵皇后倚在床上,苍白面容依旧憔悴,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沉。
她行了一礼后,范尚宫几步上前,声音里裹挟着按捺不住的焦灼。
“如何?她说了什么?”
温以缇顿了顿,随即将牢中梅宫正的话如实复述。
当提到“养蛊之局”时,温以缇余光瞥见范尚宫陡然瞪大的双眼,惊愕如霜雪凝固在她脸上。
反观赵皇后闻言只是缓缓阖目,一滴清泪顺着下颌滚落,在素色中衣晕开深色水痕。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亦不见分毫震惊之色,唯有接连不断的泪水无声漫过她紧闭的双眼。
温以缇望着眼前人,恍然惊觉,这位平素端坐在凤座上,连发丝都不曾凌乱的尊贵皇后娘娘,此刻不过是个失去爱子多年的寻常母亲。
殿内死寂如渊,魏一迪垂手伫立良久,唯有烛泪坠地的轻响。周皇后靠在金丝绣凤软垫上,喉间溢出一声沉重叹息,尾音裹着气若游丝的震颤,仿佛将半生悲戚都揉碎在这声叹息里。
温以缇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这儿过了许久,赵皇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范尚宫担忧的上前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赵皇后幽幽的开口道:“看来,她是等不及了,本宫时日无多,她心中着急也是情理之中,本宫不怪她…”,沙哑声线里浸着冷透骨髓的苍凉。
范尚宫咬住下唇,“可正是她的执念,差点将侯爷牵扯进去,娘娘您何必再理会!”
赵皇后忽然轻笑,笑声空洞得像从深潭传来,“至少...她给了我个答案。”
赵皇后忽然抓住范尚宫的手腕,浑浊的眸中泛起血丝,“这么多年的猜疑,一桩桩一件件,如今终于落了实锤,可我的儿何罪之有?”
话音骤转凄厉,赵皇后剧烈颤抖的身躯摇晃:“那么聪慧灵秀的孩子,就因为他那见不得人的养蛊之局,就要赔上性命?他既是九五之尊,也是生身父亲啊!他怎忍心看着唯一的嫡亲儿子惨死!怎忍心!”
赵皇后声嘶力竭的质问撞在金殿四壁,最后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话音未落,一口血雾喷溅在鲛绡帘幕上,红梅般的血渍迅速晕染开来。
“皇后娘娘!”美范尚宫与温以缇的惊呼几乎同时刺破死寂。
温以缇实在担心,赵皇后的久病之躯哪堪这般重创?
此刻的赵皇后倚在范尚宫怀中,恍若将最后一丝气力也抽离了身躯。
“我早该知道...早该想通的...”赵皇后气若游丝的呢喃裹着血沫,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揪住范尚宫的衣襟,“可我的儿...我的儿啊... 还是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一丝血脉也不曾留给我!”
赵皇后的呜咽声如裂帛,温以缇见其已经几乎失去了斗志,暗道不好,立即上前扶住她另一半摇摇欲坠的身子。
温以缇一是真正担心赵皇后的身子,二是担心若这个时候没了赵皇后坐镇,这后宫、京城、朝堂之上,怕是真的要乱了,赵锦年一人,根本挡不住这些狂风暴雨的。
“皇后娘娘您要振作!”温以缇指尖发白,将赵皇后扶正时直言道:“前太子殿下已去多年,如今可不是哀伤的时候,人总要往前看。咱们要想好办法该怎么度过此劫?谋划破局之道。梅宫正虽说不想牵连我们,但事成定局,必受影响。陛下怕是这个时候看着坤宁宫的动静呢,若此时乱了阵脚,正中奸人下怀!”
还未说完,范尚宫突然厉声喝止:“住口!”
“我们没有时间了!”温以缇压制住激动,“我们身在后宫之中,反倒有时间苟延残喘,可侯爷呢?侯爷孤身在外,此刻正是风口浪尖!若不给他足够助力,一旦余党反扑...随时可能出事。七王爷真正倒台,太子您也说过立储不易,而废储也不易。五王爷和十一皇子虽然证据确凿,但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如今正是咱们加把劲的时候。
您殚精竭虑守着赵氏血脉,难道要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不然,皇后娘娘您最后在意的,也要守不住了!”
温以缇说着这些,赵皇后那双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清明。
赵皇后忽然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沙哑道:“你...看好谁?”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烛火在她眼底摇曳出猩红的光。
温以缇深吸口气,目光扫过满殿狼藉:“按祖制当立嫡长,可身为长的五王爷暴戾乖张,若押错注,咱们满盘皆输,十一皇子虽出身显贵,却太过稚嫩,恐成他人傀儡...
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只剩下十王爷,其仁厚端方,最是看重亲情。既无母族依靠,为人品行上佳,十王爷若他日得登大宝,定不会忘了今日扶持之恩。
更关键的是哪怕他日后上位、短时间内都得靠着侯爷,靠着安远侯府,皇后娘娘您别忘了还有贵妃呢…”
温以缇认真的看了眼赵皇后,后者突然想起十王爷清瘦却坚毅的面容,又忆起远在甘州的七公主。
无母族倚仗却有贵妃和封家照拂,七公主与他与温以缇都感情深厚,若能结成同盟,那么赵锦年和赵家受益最大!
赵皇后的指尖突然收紧,眸中燃起久违的锐利光芒。她望着温以缇,仿佛透过这张年轻的面孔,看到了赵家重兴的希望。
残血在嘴角凝成暗红,却掩不住她扬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