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
低沉而带着滚烫热息的声音,穿过耳膜,顺着七经八脉一路狂奔至胸腔,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倒塌,一个一个画面排山倒海一般在她脑海里汹涌翻滚,她来不及抓住,只能听到一声一声:
“宛宛乖。”
“有我在,宛宛。”
“宛宛,我好想你……”
所有的声音都像远山深谷而来,带着重重的回声在她脑中回荡。她紧皱着眉,额头憋出细密的汗,她想努力听清什么……理智被混乱的情绪淹没,迷茫中,她听到自己问:“宛宛,是谁?”
陆璟尧想说:是你,是我正抱着的你。
可他不敢,他怕回应他的是一句你认错了,他怕抵在他胸口的是勃朗宁漆黑的枪口。
他收紧手臂,将人拥得更紧,沉没的眼眸掩下所有失落,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太太。”
“你很爱她?”他抱得很紧,紧到她几乎窒息,可这股松木与硝烟的味道,却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她甚至忘记推开他。
“是。”陆理尧低低地重复,“我很爱她。”
清桅在很久之后,才恍然记起陆璟尧也曾坦言过他爱她,那么动情,那么温柔,却不是对着真正的自己。
而此时,她心里却一阵狡痛,只觉得深深的讽刺:“那为什么她出事的时候,第一个赶来救她的不是你?”
陆璟尧咯噔一下,整个人霎时僵住,心头像是被刀划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程姐姐?人呢?”外间又传来茉蕾妮的喊声,伴随着哒哒的跑声进了商店。
程诗宛趁他愣怔的瞬间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抚了抚头发和衣襟向茉蕾妮迎了出去,“在这儿呢。”笑得有些僵硬,眸子里的惶惑还未褪尽。
“这个,给你。”茉蕾妮一门心思都在吃的上,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从手中一堆各种的冰糖葫芦中,选了黄澄澄的冻柿子串给她。
陆璟尧没有跟出来,程诗宛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样的话,就是觉得想问,该问!她心里乱作一团,无数混乱的、纠结的、愤怒的、痛苦的情绪一涌而上,就好像有无数只手在她脑子里风暴一样的拉扯着。
她手有些抖地接过冻柿子串,勉强笑一笑,拉着茉蕾妮就往外走,“我们走吧。”
茉蕾妮点点头,一边吃一边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她转头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程诗宛,奇怪地问:“这里没有喜欢的吗?你不是要买订婚戴的礼帽?”
程诗宛愕然,抬头看向柜台店主,微胖的女人一脸深表遗憾,她顿时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回抱以甜美的笑容,硬拉着茉蕾妮往外走,同时压声音说:“我们明日再来吧,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了?”
“……”
“是不是上次发烧还没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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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亭找到陆璟尧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酒楼喝的酩酊大醉,连人都认不清。
他刚碰到陆璟尧的肩膀,就被一把攥住手腕,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上太阳穴。他僵在原地,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四少,是我......\"
陆璟尧眯着眼辨认半天,突然咧嘴一笑,枪管\"啪嗒\"掉在桌上:\"来,陪老子喝!\" 他拎起半坛烧刀子就往舟亭嘴里灌,酒液泼了两人一身。
\"哎妈呀,可算来个人管管!\"店小二端着铜壶凑过来,棉帽耳朵直晃悠,\"这位爷从晌午喝到打更,俺们掌柜的劝两句,好家伙——\"他夸张地比划着,\"差点把咱家店给砸喽!\"
舟亭忙摸出两块大洋塞过去:\"对不住,我家爷心里不痛快。\"
\"痛快不痛快的,也不能拿咱家练枪法啊!\"小二指着墙上的弹孔直嘬牙花子,\"瞅瞅,新换的松木墙板!前儿个刚让张大帅的副官崩过一回,这又添新伤!\"他边擦桌子边嘟囔,\"知道的说是酒楼,不知道的当靶场呢......\"
陆璟尧突然拍案而起:\"再拿两坛!\"
\"哎呦我的亲娘诶!\"小二一溜烟躲到舟亭身后,\"这位爷您行行好,赶紧把人整走呗?我们要打烊了!\"
舟亭架起醉醺醺的陆璟尧往外走,身后传来小二扯着嗓子的叮嘱:\"脾气这老差,下回可别往咱家领了!东街'老毛子酒馆'抗揍,您上那儿霍霍去!\"
夜风一吹,舟亭肩上沉甸甸的。他扭头瞥了眼陆璟尧,他还在嘟囔\"宛宛……\"。临上车,他突然拉住舟亭,惨然一笑,“舟亭,她记得……可是她怨我……”
他一拳砸在车门上,车门顿时凹下去一块。
舟亭看着他瞬间红肿的手,伸手就要去拦。可在他碰到他血红的眼睛时,又停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陆璟尧,不是骄傲矜贵的陆家四少,也不是威风凛凛的陆大司令。
血红的眼底漫起潮湿,是要溢出来的痛苦、懊丧,满脸的不甘和颓然,像一个没了家,失魂落魄的的孩子。
舟亭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情绪这么差,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他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又指望舟亭能告诉他什么呢……最后只垂下头,低低地呢喃:“她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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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万千,有人愁,自有人欢喜,只是这欢喜却也喜得不彻底。
第二天清晨,王瑞林刚起,便有人来报,说陆璟尧已离开佩城,而且还带走了舟亭和武阳。
王瑞林立在雕花鸟笼前,指尖捻着几粒黄小米。笼中的红子雀蹦跳着啄食,喙尖敲击鎏金食槽,发出细碎的\"哒哒\"声。
\"确定?\"他忽然收紧手指,碾碎的米粒从指缝簌簌落下。雀儿受惊扑棱翅膀,撞得笼丝轻颤。
阴影中的探子又往前半步:\"千真万确,昨夜三骑出北门,马蹄铁特意包了棉布。\"
窗外晨雾未散,王瑞林将剩余的小米撒进鸟笼。雀儿却不再进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倒是识趣。\"他忽然轻笑,手陡然停住:可是时间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