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儿就是当初给付宁递糊糊的那个,他是这些人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付先生啊,要说你是救了我们命的,我们本该多干点儿活儿,这个地方也确实是好,吃喝不愁,可是再好,它不是家啊!”
老爷子伸手划了个圈儿把他们这些人圈在里头,“家里还有祖宗留下的产业,有宗祠、坟地,是根儿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还是想落叶归根。”
付宁不强求,他对着苗义招了招手,让他把准备好的两个麻袋扛过来。
“大爷,您也知道我是研究什么的,这是最新的玉米和土豆种子,您们带回陕西去种吧!
就是隔上两年想着回来找我换种子,或者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这个东西自己留种的种不好。”
“这怎么好意思?!”大爷想推脱一下,但又舍不得那传说能多打粮食的种子。
付宁使劲儿往他手里塞,“拿着吧,多一捧粮食就多活条人命呢!”
牛是得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那是农人家里最值钱的家产了,耕地、拉车哪个也缺不了它。
两辆牛车驮着付宁借给他们的粮食,也拉着归心似箭的游子,一路往西去了。
付宁看了看剩下的人,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不说,壮劳力基本上都走了,现在这里头正当年的就是几个年轻的媳妇,再往下就剩下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了。
他们都是刘俊生警卫排的家属,老家哪儿的都有,觉得付宁这儿比回去种地划算,才没有跟着那些陕西乡党回去。
几个大娘看着他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心里也开始打鼓。
“先生,我们也是能干活儿的,不会耽误事儿的。”
付宁发愁的不是这个,他发愁的是这些人怎么住。
本来的计划是所有人都住在拾福峪里面,外面这几个院子做警戒用。
可是现在留下的这些人够呛能很快盖出那么多房子来。
还是暂时先这么住着吧。
新垫出来的地都种上大豆,苗义带着四个利继续垒石头、挖水渠。
付宁则是天天在那个半山腰上就水脱坯,一边儿晾着土坯砖,一边儿挖地基。
他是见识过三爷爷盖房的,照着葫芦画瓢,先盖出两间房子来,一间给自己住,一间给两个老太监住。
至于苗义他们,等自己腾出手来吧。
那些汉子们走了,他们干活儿的速度就慢了,但是粮食吃得也少了。
原来五十多人,就按一人一天半斤粮食算,一个月也得一千斤粮食。
现在这些人消耗的粮食也就是原来的一半儿,再加上满山的野菜都出来了,菜饼子、菜团子、菜疙瘩、菜糊涂……
付宁手上的粮食能支撑大半年了。
留下的人里有五、六个大爷,手上也都带着点儿手艺。
付宁的房子能帮忙架梁、铺瓦,还能搬了大石头来,天天用凿子敲打,在河边上架起磨盘来。
一点一点的,山谷里就有了村子的雏形了。
等到了六月中旬,付宁的房子刚把房架子立住了,连安一封电报就发过来了。
又是南京急召。
今年不是旱情缓解了吗?
又找我干嘛呢?
付宁只好把活儿放下,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南京。
农矿部,不,现在又改名儿了,叫实业部。
从农林部到农矿部,再到实业部,不到三年的工夫,这机构都换了三个名字了。
部里的农务司找他过来是因为南方这回遭灾了!
这不是旱灾刚结束嘛,水灾又来了!
长江流域大范围持续性强降水,从上游就开始形成洪峰,到了中下游的时候,叠加的水量就非常可怕了。
几乎所有靠着长江的地方都淹了,初步统计沿江八省均有大范围险情,超过一亿人受灾。
而农务司的主要任务是去救各地的农事试验场,顺便指导地方自救。
而部里很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去,凑不够人数,就从北方各地调了一批没根基的人过来。
这老天爷疯了吧?!
旱的时候,几年都不下雨。
这回说下雨了,下起来没完了!
现在大部分地区都不能补种玉米了,只能在水退之后及时补种蔬菜,部分地区看情况补种荞麦和大豆,多少有点儿收成好过冬啊。
付宁运气不错,分到了安徽芜湖一带,离着南京不远,不算是特别偏远的地方。
但是这场洪水因为上下游的持续降水,迟迟不退。
别说补种了,农事试验场里的实验田都泡死了。
付宁天天趟着水跟着他们看水情,把带来的补种作物种子发给了各个受灾的县。
他带来的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荞麦、大豆种子,荞麦在这里原先基本没有种过,可现在只要能打粮食,就得试一试。
被洪水泡过的土地极易板结,必须中耕之后才能播种,变得贫瘠的土地,明年就只能先种红薯了。
大水不仅冲走了一切能冲得动的东西,还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动物的、人类的,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即使有安排专人打捞、掩埋,但是长江沿岸依旧是臭气熏天。
而疫病也开始在灾民中流行。
付宁他们的情况稍好,一直在试验场里抢救那些被冲了的土地,但依然被熏得脑袋疼。
等到九月中旬,洪水终于退得差不多了,付宁带着一身的臭泥回南京。
进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满街的报童在喊:东北巨变!日本占领沈阳!多地失陷!
不光是他,跟着他一块儿进城的人们全都愣了一下,都掏出钱来招呼报童过来买报纸。
头版头条赫然写着:9月18日,日本军队炮轰沈阳,大批部队从朝鲜入境,东北多地失陷,热河一线承压。
918,还是这个日子。
付宁叹了口气,热血冲得脑袋瓜子“嗡嗡”的,罗旭不是说“都有所觉”吗?!
就觉成这样了?!
他赶紧把手上的活儿交了,想尽快赶回北平,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火车站北上的列车基本都被征用了,他别说买票了,连车站都进不去。
正在他琢磨着改换哪条路线能更快回去的时候,远远的有人叫他。
“三叔!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