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识早已锁定了三百里外的黑石滩。那是一处废弃的走私港口,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地势险要,鱼龙混杂,确实是魔道妖人藏污纳垢的绝佳地点。
那个叫陈夜的小子招供的细节很详尽。主犯是个被称为“鬼长老”的魔修,常年用活人精血修炼,手段残忍。这次的仪式,就是为了炼制一件威力巨大的魔器。而陈夜,则是被临时抓来充当“血引”的倒霉蛋。
一切都合情合理,逻辑上毫无破绽。
那个少年惊恐绝望的眼神,对求生的渴望,对魔头的怨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凌昭自认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
“队长,前方就是黑石滩了。”一名队员靠近,沉声说道。
凌昭点了点头,速度不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强大的灵识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个黑石滩的每一个角落。
山洞,礁石,废弃的木屋,甚至海底的沉船……
然而,反馈回来的结果,却让他眉头微皱。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别说强大的魔修“鬼长老”,就连一丝一毫的魔气残留都没有。整个黑石滩死气沉沉,只有海风吹过礁石的呜咽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徒劳无功。
“散开!仔细搜查!”凌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队员们立刻分散开来,对黑石滩展开地毯式搜索。一道道剑光,一枚枚探灵符,在黑夜中亮起,又迅速黯淡。
一刻钟后,所有人重新在凌昭面前集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困惑。
“队长,毫无发现。”
“没有任何阵法痕迹。”
“属下潜入海底百丈,也未发现异常。”
凌昭悬浮在半空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回放着地牢里发生的一切。
陈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对魔气的本能排斥……
那新生的、驳杂不堪的魔气……
等等!
新生的魔气!
凌昭猛地睁开眼睛,一道骇人的精光在他眼中炸开。
他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新生魔气=受害者。因为一个正常的修士,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适应并掌控魔气。那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冲突,足以让一个人的意志崩溃。
所以,他下意识地将陈夜归类为被魔气污染的“祭品”。
可如果……如果那不是污染呢?
如果那就是他自己的力量呢?!
一个刚刚堕入魔道,却能完美伪装成受害者,甚至能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将他整个天璇组主力引开……这是何等的心智!何等的胆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凌昭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
主犯?逃窜?
不!
根本没有什么鬼长老!从头到尾,主犯就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看起来最无辜、最可怜、最像受害者的……陈夜!
“中计了!”
凌昭怒喝一声,声音中蕴含的怒火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他猛地转身,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化作一道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银色闪电,向着黑市的方向疯狂折返。
其余队员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队长如此失态,也意识到出了天大的问题,立刻紧随其?后。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凌昭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他,昆仑镇魔司天权宫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天璇组的组长,竟然被一个初入魔道的小鬼给耍了!
他拿出传讯玉简,灵力疯狂涌入,试图联系留守的刘峰和张楷。
“刘峰!张楷!回话!”
玉简上,代表着两人的灵力印记亮着,却没有丝毫回应。
一遍,两遍,三遍……
死一般的沉寂。
凌昭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比收到他们任务失败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绝望。沉默,代表着他们不敢回应。而能让他们连回应都不敢的情况,只有一种——嫌犯,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啊啊啊啊!”
凌昭仰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恐怖的灵力波动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将天空中的云层都撕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陈夜……”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的杀意,足以冻结灵魂。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镇魔司的规矩,不在乎什么审判的流程。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找到他,然后,亲手撕碎他!
……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陈夜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四周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败气息。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地下暗河,从溶洞中央缓缓流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里很深,很隐蔽,头顶至少有千米厚的岩层。就算是昆仑山那帮家伙,想找到这里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暂时安全了。
陈夜靠在一块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长时间的极限奔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亢奋感。
他摊开手掌,一缕漆黑如墨的魔气在他掌心盘旋、跳跃,像一个调皮的精灵。这股力量与他完美契合,如臂使指,再也没有之前那种驳杂、不受控制的感觉。
“感觉如何,我的新容器?”脑海中,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慵懒。
“还不错。”陈夜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力量,平静地回答。他打量着这个溶洞,这里的阴冷气息似乎让寂格外活跃。
“这里残留着一些有趣的味道。”寂说道,“非常古老,非常……美味。”
陈夜顺着它的指引看去。在溶洞的尽头,暗河的拐角处,似乎矗立着什么东西。他走了过去,拨开垂下的藤蔓和苔藓。
一座残破的石质祭坛,出现在他眼前。
祭坛已经坍塌了一半,上面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其原本恢弘的轮廓。祭坛的中央,刻画着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由无数扭曲线条组成的诡异符号。
仅仅是看着那个符号,陈夜就感到一阵心悸,体内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这是什么?”陈夜问。
“一个古老教派的祭祀之地。他们崇拜的东西……嗯,算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吧。”寂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贪婪。“可惜,早就湮灭在时间里了。不过,他们留下了一点小礼物。”
寂引导着陈夜的感知,落在了祭坛中央那个符号的核心处。在那里,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晶石。
晶石的表面并不光滑,反而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孔洞,像一块海绵。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正从晶石的孔洞中逸散出来,融入周围的空气。
“这是‘虚空之髓’。”寂的声音带着一丝渴望,“那帮蠢货以为这是他们神明的恩赐,实际上,这只是那位‘亲戚’排泄出来的一点能量残渣。但对现在的你我来说,是大补之物。”
陈夜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块晶石。
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精纯无比的能量,顺着他的指尖,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轰!”
他体内的魔心漩涡猛地加速旋转,发了疯似的吞噬着这股能量。陈夜甚至能感觉到,“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而随着能量的涌入,一股庞大的信息流,也粗暴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关于他体内这颗“魔心”的真相。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魔心!
那场所谓的“唤魔仪式”,也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新的小恶魔。
它的真正目的,是“唤醒”!
唤醒这枚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魔之种!
而他,陈夜,一个意外闯入的路人,在最关键的时刻,中断了仪式,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这枚“神魔之种”的新宿主。
寂,就是这枚神魔之种中诞生的古老意志。
镇魔司以为他在追捕一个堕入魔道的新手。
他们错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正在苏醒的,连神魔都要为之颤抖的古老存在。而他陈夜,就是这个存在的唯一代言人。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陈夜的大脑嗡嗡作响,但他没有惊慌,反而咧嘴笑了。
有趣。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看着手中那块正在迅速变得暗淡的“虚空之髓”,感受着体内暴涨的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野心,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镇魔司?凌昭?
不过是他觉醒之路上,第一块小小的垫脚石罢了。
虚空之髓化作的最后一缕黑烟钻入掌心,那块奇异的晶石随之“咔”地一声,碎裂成一地暗淡无光的齑粉。风一吹,便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夜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那颗缓缓搏动,却又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神魔之种。它不再是之前那个疯狂旋转的漩涡,而是变成了一颗沉寂的,仿佛在呼吸的黑色太阳。每一次搏动,都让他的四肢百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感觉怎么样?”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酒足饭饱后的慵懒。
“前所未有的好。”陈夜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意念微微一动。
他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
不是幻觉,是物理层面的扭曲。一根垂落的藤蔓,在经过他手掌前方那片区域时,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倒影,变得蜿蜒、折叠,呈现出一种违背常理的怪诞形态。
陈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手指轻轻拨动。那根藤蔓便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时而伸长,时而拧成麻花。
“这就是神魔之种的力量?操控空间?”陈夜在心中问道。
“操控空间?你想得太美了。”寂嗤笑一声,“你现在顶多算是在空间这张‘纸’上,用手指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连入门都算不上,只能叫‘深渊之触’的皮毛。真正的大能,弹指间就能折叠千里,将一座城池纳入袖中。”
“不过,”寂话锋一转,“用来对付某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倒是足够了。”
陈夜收回手,周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他能感觉到,仅仅是刚才那几下简单的尝试,就消耗了他体内不少刚刚补充的能量。这力量,强大,但消耗也同样惊人。
“他们快到了。”寂忽然提醒道,“那股讨厌的、混杂着香灰和钢铁味道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大概有五个人,领头那个,气血很旺盛,像个小火炉。”
陈夜非但没有一丝紧张,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没有选择躲藏,更没有打算逃跑。他转身,大马金刀地坐回了那座残破祭坛的最高处,双腿随意地搭在崩塌的石块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密林的入口。
跑?
为什么要跑?
猎物,已经变成了猎人。现在,是时候检验一下,这新生的力量,究竟能带来多大的惊喜了。
他要在这里,给追捕者们上一堂终生难忘的课。
***
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混杂着腐殖质的特殊气味。
凌昭走在最前面,他身穿镇魔司特制的黑色劲装,腰间悬挂着一柄古朴长剑,剑柄上镶嵌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很年轻,面容俊朗,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作为京畿镇魔司这一代最出色的年轻俊彦,凌昭有他骄傲的资本。年仅二十,便已是“玄阶”校尉,剑术超群,死在他剑下的妖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追捕一个刚刚完成唤魔仪式的新生魔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轻松的郊游。
但今天,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正疯狂地颤抖,忽左忽右,完全失去了指向。那股他们一路追踪的魔气,在半个时辰前突然消失了片刻,紧接着,便以一种恐怖的烈度,重新爆发出来。
那感觉,就像是原本追踪的一只兔子,突然在原地变成了一头洪荒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