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县大校场上喊杀震天,抚宁营和卢龙营的上千人战成一团。
台上的崔尔进正在和身旁的永平知府张凤奇聊着什么,两个人轻松惬意的模样,看起来和台下的较量毫无关联,其他衙署的官吏也兴致恹恹。
而自赵率教以下的武官们,脸上则有些……
无奈。
梁廷栋、郑国昌这两个还算知晓兵事的兵备道,脸上充斥着尴尬,时不时还要回应两声崔尔进的问询。
儿戏啊!
简直太儿戏了!
台下所谓的模拟实战,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双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兵种配合、也没有左右翼包抄、甚至连预留兵力都不做。
将本就不多的无头箭直接放出去以后,就那么水灵灵、直挺挺地开始对冲。
只要裹棉布头的箭打在身上就算阵亡,哪怕这箭是射在了屁股上。
只要蘸了白灰的木刀砍在身上,也算阵亡,哪怕这刀是砍在了胳膊上。
因此双方就开始在平坦的校场上,打一换一最淳朴的仗。
毫无章法,比市井当中的青皮喇唬打架都不如。
而明眼人都能看来,卢龙县的府兵,无论是军备还是操演都远胜于抚宁营,可在此时双方竟然能打的有来有回。
煞是好看呐!
这哪里是校场,这分明是戏场,这哪里是将台,分明是戏台。
你要说崔尔进真不懂军阵吗?能督理辽饷的人,虽然可能比不上兵备道,但至少要比普通的文官懂。
那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他根本就不在意过程,只要一个结果。
一个皇帝和廷臣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大家升官发财,皆大欢喜。
随后韩林想到了一个可能,在毛骨悚然之余,一股子愤怒与悲哀充斥在了心头。
那边崔尔进的笑声传了过来,韩林嘟囔了一声。
前面的赵率教回过头来,对着韩林问道:“韩林,你在嘀咕什么?”
韩林身子向椅背上一靠,嘴里笑道:“我说抚台高见。”
赵率教瞪了韩林一眼,意味深长地训斥道:“少发那些没用的牢骚。”
韩林耸了耸肩。
出乎意料的,抚宁营竟然赢了卢龙营,这让前两天一直愁眉不展的张守备的脸上乐开了花。
而第三日乐亭营险胜了昌黎营,如果按照事后统计来说,战况极其惨烈,最后乐亭营还能站着的,不过二十多人。
吴保保郁闷至极,他本来还想在军演上大施拳脚,可没想到被第一波箭雨直接带走。
韩林看到吴保保那硕大的身影垂头丧气率先走出校场时,简直要笑死了。
这可是老子培养的重甲兵,第一轮就报销了?
对于输赢,他现在已经毫不在乎。
一场演武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卢龙营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外加暗箱操作得了状元,乐亭营由于横空出世,实在是太难以遮盖,因此给了个榜眼;昌黎营第三、滦州营第四、迁安营第五,抚宁营即便干掉了状元,仍然排名最后。
张守备的脸色又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
韩林倒是挺开心,除了取得了第二的“佳绩”,而且他在模拟实战的第二轮将卢都司的迁安营痛打了一番,报了之前的栽赃之仇。
而且更在心中暗笑,卢都司饶是如此费尽心机,但最后的结果也没什么两样。
随后便是所谓的出兵剿匪,更是让人大跌眼镜,所谓的匪,不过是一群愤愤不已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在了山上。
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弱者的反抗并不会显得多么壮烈,大军一到,立马做鸟兽散,抓了一两千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怯懦的样子,连看向官军的目光都不敢太过于锋利。
俘虏刚刚走下山,一封捷报已经由快马直送京师。
回去的路上,韩林和梁廷栋骑着马走在一处,看着韩林闷闷不乐的样子,梁廷栋轻声笑道:“韩林,拿了第二,怎地看着起来如此不快?”
韩林对着梁廷栋苦笑道:“兵宪大人莫揶揄卑职了……”
梁廷栋放慢了马速,和前面的众人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你是否觉得此番军演太过于儿戏?毫无意义?”
韩林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原兵部尚书王在晋被去职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由毫无军事基底的王洽来接任,梁廷栋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他善于纸上谈兵,但恰恰证明基础非常不错,因此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乐亭营在本次军演当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对于韩林他也是极尽拉拢。
此时的梁廷栋摆出了一副长辈指点的模样,捋着颌下的胡须道:“如若是这么想,你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我来问你,依你来看,本次演武的本质是什么?”
“以演武之名,定名次,裁汰老弱。”
梁廷栋诧异地看了韩林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反了,是裁汰老弱,定名次。”
“数月以来,圣上每召必问汰军之事,因此廷臣要给圣上一个说法,而我等又要给廷臣一个说法,因此名次是次,裁汰一事为主,至于谁汰谁留,诸人都毫不在意,只要‘裁’这个事进行就好。”
“究其原因皆是为了一个‘饷’字。”
韩林直指问题的关键核心,而且他此时也明白了,裁撤的额度,应该是摊派,所谓的演武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原本以为你为你什么都不知,现在看起来心里都是明镜似的,此事倒是也不能怪军门,实在是朝廷上催得紧。”
由于崔尔督理辽饷,也算是带兵,因此梁廷栋特意崔尔进原本的“抚台”称呼换为了“军门”。
韩林不明白梁廷栋为什么替崔尔进说话,倒是明白了这一声“军门”意在提醒韩林,钱粮一事还捏在崔尔进的手上。
不过朝廷所派发给乐亭营的银饷,以韩林的满饷下发的方式来看,能够养活三分之一的乐亭营兵就不错了,大部分都还需要韩林自己来支度,因此对崔尔进韩林倒是不太畏惧。
“对了,其实在校场演武结束以后,裁汰之事已有议定,卢龙营不变,卫所兵裁撤一半,营兵这里,原本你乐亭营至少要裁汰百五,但我观乐亭营俱为健壮,便又与军门合计了一番,与卢龙营一样,就不裁汰了,此事已经上奏入京。”
“兵宪照拂,卑职莫不敢忘。”
韩林在马上躬身致谢。
两个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