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住持,黑门遥夜嫌弃地抽开手,毅然决然拒绝道:“抱歉,我是唯物主义者,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说自己和出云大社有缘,早二十多年前给他吃的闭门羹算什么?
小泉红子虽没提过什么避讳,但考虑到她正忙着闭关执行什么仪式,没必要的影响当然是越少越好。
见他转过身就打算离开,住持也关不上故弄玄虚,健步如飞地绕至身前:“唉唉,别急着拒绝啊!老夫是侍奉大国主的灵官,怎么可能骗人呢,不信我可以证明!”
“谢谢了,我们真的不感兴趣。”
犯泽真人上前帮他隔开。
“这、这,黑门寺小姐,你们快帮老夫说说话啊!”
“那个,犯泽先生...”
犯泽?墨守住持对犯泽真人定睛一看,当即了然,伸手朝他们大喊:“关于神隐一事,老夫虽了解不多,却还有点线索!”
二人顿步,缓缓转身看来。
见他们冷硬的抗拒产生裂纹,住持扬眉吐气:“我注意到你们还没抽签吧?不如卖老夫个面子,抽签参拜后我们几位有缘人坐下好好聊聊,说不定能助施主解惑。”说着,朝神社院内展臂。
黑门遥夜与犯泽对视一眼,点头应许:“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出云大社的主祭神为“大国主大神”,其“结缘求姻圣地”的灵验性出名,全年都有来自日本各地的善男信女来此参拜。遗憾的是,社前被住持特邀参拜的两人都没什么结缘的愿景、更谈不上虔诚。
执行完出云大社特有的“二礼、四拍手、一礼”后,黑门遥夜在墨守住持亮晶晶的眼神中,没做多想便随手抽了张签文,结果总归是“大凶”。
“...咦?”
[第二十六签-吉]
[将军有异声,
进兵万里程;
争知临敌处,
道胜却虚名。]
玄玄乎乎的,看不懂在说什么。
“这份签文的意思是?”
“将军一下达命令,士兵们便愿意奔赴万里的行程。不过,若是徒劳地急于求成、勉强努力,恐怕终将一无所获。即便达成目标,也可能沦为无意义的空耗。”
住持薅着胡须乐呵呵:“嚯嚯,不错的预兆嘛!果然小哥你和本社有缘。”
“徒劳可算不上什么好结果。”黑门遥夜不咸不淡地将签文折起收好,“现在能请您讲讲线索了吗?”看向犯泽,后者却站在原地发愣。
“...犯泽先生?”
[第四十六签-凶
雷发震天昏,
佳人独掩门;
交加文书上,
无事也遭迍]
“雷声轰鸣震天,天色因之昏暗,佳人独自闭门,隔绝外界;各类文书、讼状纷至沓来,即使本无过错,也可能被卷入麻烦。”
“看来这位施主近期要小心无妄之灾啊,临走前记得把签文系上化解凶兆。”
满是褶皱的老脸礼仪性为他唏嘘片刻,转到黑门遥夜面前,又挂上笑容:“考虑得如何啊?”
眼光流转,黑门遥夜迟疑地露出虔诚恭敬的表情:“与现状有所对应,看来贵社的签文确实灵验。”他轻肘犯泽提醒,“...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友人之事,恐怕无心钻研神道,。”
“可以理解。”
联想到近日寺中门童的闲言碎语,住持昂首:“那不知道施主可愿留个通信,方便老夫联络...”又看着虎视眈眈拿着笔本的黑门寺姐弟,“以及告知线索。”
“好。”
黑门遥夜利落提供自己的名片和电话,确认住持发送短信后,拉着犯泽真人往神社外走去。
[几年前,镇上有一位刑满释放的施主前来供奉祈福。老夫见他神色恍惚,便多问了几句,得知他想要祈福的原因:
他曾经和一位犯下杀人罪的同乡在一间监舍里服刑,几年里,两人共同扶持互称兄弟。然而在一起泥石流中,他忙于求生逃跑将同乡留在原地,致使他遇害。
往后多年中,这位施主在夜里常梦见泥石流中的场景,因此耿耿于怀,来寻赦免。如果没记错,他出狱后似乎一直肄业待在自家的小卖部里(后附地址)。]
“成实那边他已经帮我们请假好了。”
走在下山的林荫小道上,黑门遥夜拍拍犯泽:“走吧,至少你找到了当年的线索。”
面对他的安慰,犯泽真人面色惨白地回应了几句,勉强挂起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见此,同样心事重重的黑门遥夜也不再多言。他摘下用作掩饰的平光眼镜,揣着趁刚刚捡烟时顺手衔来的几根烟,拿出腰包夹层里的点烟器,“滋滋”引燃一枚。
看来前几天的仪式并非讯息里那么简单,黑门遥夜判断着。
在往前的四十年里,如果不凭借光照透视或记签的手段,他能做到百分之百抽到“凶”签。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来到神社没感觉浑身不适,抽到吉签,甚至被本地的神官拉拢
——就好像,本不受欢迎、被拉进集体黑名单的客人,某天突然刷掉了标签。
‘收取一部分的恶意,难道是指神道附着在我身上的恶意?’
视线停留在竹枝上摇曳的米穗状竹子花上,在展翅筑巢的林鸟上,然后不自觉游移到垂着脑袋走在前方的犯泽真人背后。
‘为了给父亲报仇,远赴千里离开家乡的孩子,生活在并非如今的时间线上。以及,很幸运地遇上了我。’
这道背影体现的气场太过熟悉,以至于让黑门遥夜不禁拿他和自己对比。
作案的手法太生疏,只会杀人,而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行踪和线索,不懂得如何佯装出对案件一无所知的样子。
但有助于犯泽的是,这里并非后世的母国,甚至不算是现实。
在米花町,杀人的门槛很低,难的是想办法脱罪。氰化物和私制炸药在街头巷尾的隐蔽酒馆里流通,人们在敬酒间,悄悄将凶器流通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出于公民隐私保护原则,几乎不用担心被摄像头天网追踪,日本警察办案也常常敷衍了事,只需注意侦探罢了。
灼热接近唇边,一支烟抽毕,黑门遥夜将烟蒂掐灭塞到腰包的塑袋中,又点起一根。
说来奇怪,被组织无辜牵连的“黑门遥夜”不抽烟,上辈子的“黑门”也不抽烟,但他偏偏在身为组织boss的身份下,不由自主地抽得厉害。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招募啤酒组候选人的标准。
作为给“黑门遥夜”陪衬的背景,为防止候选人复仇后拒绝,招揽啤酒组的人选绝不唯一。
除了麻生成实外,名单上还赫然列着:“羽贺响辅”、“岛袋君惠”,“花井秋子”(已拒绝),“日向幸”(被划去),“高杉俊彦”(被划去),“诸伏景光”(被划去),“田所俊哉”(已拒绝)...
全都是原作里,为了给父母亲人复仇而手染鲜血、葬送后半生的年轻凶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复仇的因果生生不止,从来都谈不上正确与否。
现在回想起来,上辈子的记忆已经遥远得好像隔着电脑屏幕观看的番剧那样了。
但作为曾经深陷这套悲剧模式、最终葬送于此的角色,黑门遥夜至少可以做到一件事:
“至少,为报仇不得好死的年轻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