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两人沿着山道,一前一后地行走。期间偶然遇上几名习惯性去参拜的居民,与追踪铃木园子而来的道协正彦擦肩而过,也并无太多寒暄。
住持所给的地址全由犯泽真人带路,黑门遥夜跟在身后,拐过几个路口,突然发觉附近的街景越来越眼熟。
‘那家线索里的商店,该不会是...’
远远隔着一条街就能听到独对的争执声,一高一低,没有任何村人窃窃私语的合奏。
“...到时间就是到时间了,哪有这么多借口?”
“你们收价一次比一次高,说这价格用来保护居民?保护什么!”
“最近洋洋洒洒的谋杀案呗!”
两人对视一眼,迈开步子,循着声音赶到了事发现场——
杂货店前,挂着不锈钢锅铲的立架胡乱倒在地上。一位染着劣质酒红色发型、衣着贴身暴露、典型陪酒女打扮的美女正叉腰站在店门前,手中掐着烟,与老板娘对峙。
“呼——”
趁老板娘注意力转向犯泽这边,她趁机朝脸吐出一大口烟雾,呛得老板娘一阵咳嗽。
“哈哈哈哈,年老色衰的婆婆懂什么规矩?时代变了,现在想好好过日子就要付出代价!”
“咳咳咳,你这家伙!”
老板娘握紧手边的粗笤帚,瞥了眼陪酒女身旁庇护的黑西装保镖,气场顿时弱了下来,只能恨恨用眼神剜下她的肉。
“他们是出云本土横行的黑社会,云泥会。”犯泽真人正恼怒便听见耳边低语着情报,“一年前,泥惨会为割据京都附近黑社会势力,派遣部分成员来到出云驻扎,收编驯服本地的本土黑帮后,建立了旗下子势力的云泥会。”
“这个女人是你们镇子老大的诸多姘头之一,打跑了也无伤大雅。”
得意接受犯泽惊异的注视,黑门遥夜轻眨右眼,松了松领故作谦逊道:
“怎么用那种表情看我?任务在身,收集本土势力情报这种小事我和店主还是能在度假间隙完成的~”
“哼...”
犯泽把他推开,朝冲突现场走去,却没掩住嘴角的笑容:
“差不多行了,你们搜刮油脂真把所有人当软柿子捏吗?”
“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陪酒女正调着手腕上红豆粗细的金镯子,闻言抡起皮包就朝犯泽的脑袋打去。
甚至不用错开步伐,犯泽真人身形一晃便躲过攻击来到她身前,一把拧住手腕,稍作用力,就叫她疼得酸软在地。
旁边的保镖还想上前支援,却被一个身影挡住,冰冷刺骨的杀意从绿瞳中锁定,如同被手电筒照射的青蛙,动弹不得。
“婶,你没事吧?”
“犯泽家的小真人啊...我没事,这种事你就别掺和了。”
另一侧的黑衣保镖中似乎有人认出来犯泽:“大姐头,那是...的儿子,就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嫌疑犯!”
“什么?!”
陪酒女惊呼一声,连忙站了起来,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嘁。算你们这段时间走运,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随后洋洋洒洒带着两个大汉,一瘸一拐地离开。
被犯泽堪堪扶起,小卖部的老板娘却隔起手倒退一步,不敢与他眼神接触,将话头挑到了黑门遥夜头上:
“咦?这不是之前买了很多小哥嘛,让你见笑了!”
“不会。”黑门遥夜一边帮忙将货架扶起,边与犯泽一同走近,“我们刚好也要来找人。”
“婶,我来找叔问你件事,他在家吗?”
“...这。”
老板娘下意识瞥向店门深处,回过头眼神闪烁,握在笤帚上的指甲微微颤抖:“他、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喝酒去了。小真人啊,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不你把他电话给我,我现在打给他。”
“这多麻烦啊,还花钱,我带个口信的事...”
“文花,算了吧!”
粗犷沙哑的声音从店里飘来,一个发丝遮眼、须发整洁但都没怎么修剪的高大男人攥着啤酒瓶掀开门帘,朝这边挥手:“来。”
老板娘捂着心口:“可是!”
“唉!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让他们进来吧。”
“那就打扰了。”
踩在陌生的榻榻米上,黑门二人跟随店老板登上杂货铺的二楼。
将橱门拉开,店老板随手甩来两个坐垫,抱着酒瓶一屁股跌坐在地,对嘴吨吨灌下的同时,隐藏在刘海后方的眼睛锁定犯泽真人:
“你是犯泽的儿子吧?好小子,和父亲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犯泽真人拍腿坐正:“您认识我父亲?”
“你来不就是为了他的事吗?”
店老板咧开牙嘻嘻一笑,见他不反驳,又灌了一口:“说吧,你想问些什么?只要是我记得的都能说。”
“我想知道我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在监狱里生活得怎么样,到底是死是活?”
“哼,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真正要沉浸在回忆里时,店老板反而慎重地放下了酒瓶,不敢让醉意扰乱那段令人悔恨的时光:
“你的父亲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和你一样,普通日常,似乎不好相处。但真正交往起来,整个监狱里没一个人讨厌他。
心思细腻,待人温和有礼,却也不卑不亢。有什么困难,只要对他求个情卖个惨,就嘴软得通通答应。说实话,第一次听说他的罪名,谁都不敢想象他竟然是杀人又分尸的恶劣重刑犯。
在监狱那段时间,你老爹最多念叨的就是老婆还有你,但他也只有在念叨你们时最有生机,其他时候...怎么说呢,就像被人折了脊梁骨一样,活得像行尸走肉。”
吱咯——
骨节错动发出脆响,犯泽真人握在膝上的拳头青筋暴起,引得店老板不由看去一眼。
“监狱里的日子很漫长,又很短暂,一切都太无聊了!...所以我对那一天记得格外清晰。”
他分明注视着窗外的晴空万里,在刘海的阴影下,眼里却闪烁着电光:
“就如大家所说,那是个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雨夜,监舍的墙顶甚至开始啪嗒啪嗒滴水。
我们一群舍友缩在一团,在风雨声里,外面突然轰隆隆地炸开一道雷,接着是一阵地动山摇。电光亮得睁不开眼,等我们意识到时,连着几座监舍的墙都塌了。”
最后一丝光照被熄灭。
冷雨子弹般敲在身上,每一下都令人瑟缩,但更恐怖的是监舍外的黑暗——山林发出着阵阵令人从头麻木到脚趾的寒意,无法分辨是山风还是野兽在嚎叫,就回荡在夜色里。
所有人都不敢动,不是出于对法律道德的臣服,他知道在犯人中有几个确实穷凶极恶的家伙,一逮到机会,他们指定会逃跑。但他们没有。
夜空在几乎无法触及的地方遥远地笼罩着,墙壁撕开的裂口就像黑洞洞的门扉。
他甚至以为所有人都不会离开,直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突然,大家像潜意识同时收到起跑信号般蜂拥而出,雨水夹杂着冰粒和石子,打得人想再长几层眼皮。风雨里,他由衷感受到对自然、黑夜的恐惧,那是种赤裸感,赤条条毫无防备地立在某地的错觉,光是一秒就能让人崩溃。
“我很想找人一起逃,然后想起了你的父亲。鬼使神差地,我向回跑了几步拽住他,让他和我一起逃命,但那个男人像茅坑里长出的钟乳石一样立在那里,冲我摇了摇头,边喝着雨水边说:
‘不,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等出狱那天,光明正大地见到工藤新一,让他给我一个答案。’
然后又一阵雷,我逃走了,不知道逃去了哪里。第二天浑浑噩噩地被狱警找回,他们才告诉我,监狱那一角都塌了,没找到犯泽。”
“......”
犯泽真人从肩膀耸出一声轻笑:“可能我爸去当逃犯、”
“不可能!”
店老板炸开的反驳宛若惊雷,他自己也一愣,走过来几步深沉地压在犯泽肩上:“很可惜,那几乎不可能。因为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会死,也不愿逃出来的人...”
“那,”犯泽哽咽,垂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你知道他想找工藤新一要什么答案吗?”
“我也不清楚。但大致,或许是想问后续的出路吧。”
“哈,这样嘛。”犯泽努力调动脸部的肌肉,却只能干笑。
被某人逼上悬崖,挣扎的手段和意义都被碾压入泥后,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身处这个境地,工藤新一又会怎么做?该怎么办,才能保住自己的幸福?
店老板不知所措地挠着脸,眼珠轱辘乱转:“呃...但说不定,他可能是被泥石流冲走后失忆,在哪里生活呢!”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犯泽甩甩头,踉跄起身,在黑门遥夜的搀扶下深深鞠躬:“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
“你、”店老板伸手要挽留,却干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目送他们拉上门的片刻才说出:
“真人啊,我相信作案的不是你,但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镇上最近冒出太多不三不四的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早点离开吧,过段时间再回。这座镇子太守旧了,没人在意你是否无辜,大家只在意一切能否脱离改变,变回原来守序平和的样子。哪怕只是表面。”
哒。
拉门被关上,两对脚步踩着楼梯越来越远,楼下传来妻子送客的吆喝,他这才仰头倒在地板上,久久不能回神。
......
“黑门先生,谢谢你陪我见证这一切。但我暂时需要一个人静静,不如今天就先这样。”
“好,那你保重。”
黑门遥夜漆黑的瞳孔里,他的灵魂在扭曲哀嚎,散发着香味:“如果有需要就告诉我和成实,大不了就是搞定这片区域政府的事情。”
“呵,太夸张了。”
犯泽强颜欢笑,背影举起手挥别,顺着童年时和父母骑车路过的记忆回到家里。
咔嗒。
推开家门。
“那我先告辞、”“唔!”
犯泽真人连忙朝被撞到的客人道歉:“抱歉,我刚刚没看到你,没事吧!”
端着相机,似乎是堂哥同学的客人摆摆手:“没事没事。”赶紧从门缝里溜出。
嗡——
手机振动,是麻生成实发来的消息:
[以防万一,小咲小姐后天生日的礼物你准备了吗?我听她们说要在临近的山顶餐厅庆祝,来问问你。]
啊,小咲的生日!...我连这个都忘记了,真是不称职。
“真人?”
还没等他回复完放下手机,玄关后传来母亲试探的呼唤:“我从人志哥那里听说了,你来和我聊一下吧。”
“我听说了,那位毛利先生和兰小姐,其实是工藤新一的亲友熟人,对吧?...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着我呢。”
“我知道,你一直没放下当年的事情对吧?那天我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你待在现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指认,都是我的错...”
“别说傻话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哪有母亲不懂孩子的。”
“我一直以为,你去东京是真的好不容易想放下仇恨,想去开启一个新的生活!所以妈妈我、尽管很担心也全力支持你,帮你打点好了费用和行李,希望你能在外面找到自己的目标。
当你说交到了挚友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开心到要落泪了,还有博美太郎那么可爱。”
“所以答应我,孩子,不要做傻事、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好吗?”
“...嗯。我不会这么做的。”
踏着沉重的脚步,一节一节台阶滚下,犯泽走回房间,把自己横七竖八地甩到床上,捂住脸:
“但是太晚了啊,妈妈。一切都太晚了。”
我已经加入组织,成为一名手上沾染不知道多少鲜血的犯罪者了。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