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逗弄着绍信玩了一会儿,便将襁褓抱给乳母,小儿小手犹在空中抓握,似要留住父亲指尖温度。
随即由婢女伺候着洗脸漱口,燕文嫣半倚着绣榻,见状忙将手中绣绷交予侍婢,脸颊浮起淡淡红晕:“夫君......妾身尚未大好,恐难......”
婢女为高澄褪去外袍裳衣,他便行到榻边落座,温言道:“无妨,今日特来陪陪你们母子。并非为床笫之私,文嫣不必这般顾忌!”
说罢,竟自掀衾钻入内侧,裹着衾绸背身向外,不再作声。
娄昭君这段时日在邺城,高澄不想她总在耳边念叨,索性避到坐月子的文嫣这里,图个耳根清净。
燕氏文嫣侧首凝望着夫君冷硬的背影,当初从晋阳随他过来,一路上只是寥寥数语。
第一次入将军府,亦只留给她一道疏离的背影,不曾回头看一眼。
此后的夫妻之实,却似例行公事,此刻这人离得这么近,却仍是那么远。
缓缓躺下后,不由好奇起了那位琅琊公主。
晨光熹微,秦姝将连夜赶制的那件胡服披上,撤下单袖横过腰身套起一叠,利落地束紧宽革腰带。
抚平袖口褶皱,单手挽袖,以齿咬住护腕系带系紧。
瞥见那些歪斜的针脚,唇角不由抿出一笑。
方佩上刀,套上袖针弩,就听到驼铃叮咚作响,急忙掀帐而出。
只见高思孝一行人骑着双峰驼缓行于晨雾中,四目一触即分。
“哟,郡君今儿个心情不错呀!?只是今儿怎么一袭男装?”
秦姝瞬时沉下脸,回头见庵罗辰正从马车中探出身来,除却几名亲卫骑马,竟无备马。
“来,上车!”
“我带郡君去套马!”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
“我骑马,不然我就不去了!”
庵罗辰忽然低笑出声:“怎么?”再度倾身向前:“郡君是怕本特勤能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把你生吞活剥了不成?”
秦姝不免想到与高澄,顿时耳根烧透,转身疾步入帐。
庵罗辰亦是生怒,跳下车辕,刚掀帐帘,却见一柄寒刃横在喉前。
“再进一步,休怪我刀刃无眼......要么备马,要么作罢。”
“好,备马,备马......”庵罗辰斜睨着刀刃,缓缓退出。
“来人,备马!”
直至翻身上马,秦姝仍紧攥缰绳,没有一丝松懈。
庵罗辰也跟着弃车骑马,眼中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让她明白,纵是身怀武艺,在绝对的权力与恶意面前,女子只如待宰羔羊。
刺鼻的气息袭来,马奶酒的酸腐混着狐臭的腥臊,再掺着浓得发腻的麝香。
直叫她喉头一紧,几要作呕。
此生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男子,从骨髓里渗出的、近乎本能的憎恶。
这一季的马群散养在燕然山南麓,距王庭西向约三十里的那片水草丰美之地。
行了过半程,秦姝远远看见南面草坡立着一枯木桩,桩上悬着的靛蓝布条在风中猎猎翻飞,正是高思孝设伏的暗号。
当即猛地一勒缰绳,靴跟狠狠撞向马腹,马儿长啸,直往南面疾驰。
“不好!她要逃!”
“快去追!”庵罗辰也猛地扯转缰绳。
高声吼道:“看来你是想逃跑,你真觉得能跑得掉吗?”
追出不及一里,忽闻南坡蹄声骤起,庵罗辰勒马急停,只望见南坡突然出现几十人马。
“特勤,她还有同伙!”
“特勤,还追不追?”
庵罗辰金刀横握,眯眼望着前方草垫已起尘烟:“呵......”
突然狞笑:“追!当然要追,好不容易遇到的美肉,怎能不吃?给我上!”
随行而来柔然武士听了,齐齐擎出弯刀,向高思孝部众扑杀而去。
秦姝扬手接住高思孝抛来的胎弓,就势挽弓搭箭。
回身松弦,箭矢破空而出,百步外一名柔然追兵应声落马。
秦姝策马贴近高思孝:“思孝,擒贼先擒王!我回头去引庵罗辰,快拨队人马绕回北面堵截。防止有人回去报信!”
“好!”
确定计策秦姝猛向右扯缰绳,向右驱策!
此时两拨人马已经厮杀乱作一团,庵罗辰瞧着秦姝单骑,当即狞笑着调转马头:“追!活捉那娘们儿”
眼见追兵渐近,秦姝唇角勾起一笑,故意放缓马速。
待庵罗辰追至三十步内,她突然回身挽弓‘嗖’一声,一箭直贯庵罗辰坐骑前胸!
骏马哀鸣倒地间,庵罗辰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
正欲暴起,却见秦姝勒马停驻,挽弓搭箭遥指自己。
嗤笑一声:“呵!怎么?舍不得我所以等我?呵,我就看你敢不敢伤我?”
“哼!”
秦姝冷笑一声,堪堪搭过两箭,直取后方驰援的柔然武士。
庵罗辰回身见状,趁机猱身而上,不料秦姝忽将长弓换至左手,右腕一翻,不闻有声,一道银芒自袖中激射而出。
“呃!”庵罗辰猛地捂住脖颈:“你放的什么暗器?”
秦姝稳鞍下马,并未理会他的答话,只是缓缓走近之时,拔出腰间佩刀横架到他脖颈之上。
庵罗辰已是腿脚发软,须臾,便直直倒地。
“住手!”秦姝呼出一句柔然话,这些日子向淳于覃苦学的几句应急之语,此刻终派上用场。
柔然人见主子已经倒地,顿时阵脚大乱,数十把弯刀齐齐指向秦姝:“你把特勤怎么了?”
“思孝,让他们束手就擒,否则我就杀了他!”
高思孝会意,立刻说出鲜卑语:“你们听着,你们特勤性命无碍,若是再敢妄动刀兵,谁也别想活!”
柔然人面面相觑,最终只得将弯刀掷到地上。
高思孝的人马瞬时冲了上去,将这数十人背对背捆作一团,就和两年前捆绮娜的人一样。
“你们这帮中原人,对我们特勤下了什么毒手!?”
高思孝冷笑着一脚踹翻人柱:“聒噪!”
靴底碾过对方脸颊,“再叫嚷——便送你们归西!”
秦姝静立风中,指节捏得刀柄发白。
望着瘫软如泥的庵罗辰,想到这些时日他下流调笑、以及那些非礼行径,恨不能当即挑断他的手脚筋,让这无耻之徒也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
最终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杀意强压下去,沉声说道:“我们赶紧走,否则生变!”
“好!”
一行人陆续翻鞍上马,可还未来得及策马,只听北面蹄声如雷!
“难道阿那瓌的人追来了?”
“先走!”
不敢再多说,一行几十人,直往南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