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灌入彭城已近月余,低洼处的百姓纷纷涌向高地,在逼仄处搭棚栖身。
此时正是隆冬,老弱病残多有扛不住天寒地冻而死,尸骸无地掩埋也只得就地焚化。城内守军也尽数移驻城墙上扎营严守。
王则踏着泥泞巡完南城墙,目光所及仍是浊浪拍打着垛口。
“走,摇船去北城看看!”
小舟穿行满目疮痍的街巷间,水面漂浮着门板、草席,间或撞上肿胀的浮尸,士兵则沉默地用长竿打捞起来。
“大都督行军到了何处?还没收到消息吗?”
“回大人,前几日还有军报陆续送入城内,可这几日突然断了联系,恐怕是被城外梁军截获,消息传不进来了!”
王则五指不自觉地扣紧了佩刀。
高澄严令固守,可粮仓里的谷物早已受潮发霉,城中百姓更不必说,饿殍遍地。
“再这样下去,莫说是百姓,军中将士吃了发霉粮食,只怕病倒的比战死的还要多......今夜就挑几个水性好的,趁黑泅水出城,北上打探援军消息!”
“诺!”
划过一处高缓的土坡,只见坡上聚集的百姓正拼命挥手,呼救声此起彼伏。
副将急忙抱拳请示:“大人,可要调船施救?”
王则眯眼望去,冷声道:“满城都是被困的人,救得过来吗?就算救了,又往哪里安置?难道还要分军粮不成?别管!”
随着主船令旗挥动,巡视的船队对岸上的哭喊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土坡上的哭喊声骤然拔高,几个会浮水的年轻汉子不顾刺骨,扑通跳入河中,拼命向官船游来。
“官爷开恩啊!这里还有吃奶的娃娃啊......”被困妇人的哀嚎混着孩童啼哭。
王则眼皮微垂,嘴角掠过一丝不耐。
副将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戒备!凡擅近官船者——杀无赦!”
士兵们立即架起长枪,待那些汉子游近,锋利枪尖毫不留情地刺出。
鲜红的血花在浑浊的水上绽开,很快就被湍急水流冲散。
土坡上顿时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官兵不但见死不救,竟还痛下杀手,随船只渐远,只留下哀嚎渐起。
直到翌日黄昏,北城守军用绳索拽上淌水而归的探子,那探子刚翻过女墙,便嘶哑说道:
“援军......援军到刚抵橐驼岘,正......正扎营。”话音刚落。
已有机灵的守军沿着城墙道狂奔起来高呼:“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我们都有救了!”
听到传信城头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有人以枪杆击盾,有人喜极而泣。
王则远远没听清,问了左右一句:“那小兵喊的什么?”
“好像喊的援军到了!?”
此时传信守兵进前,喘着急气:“禀刺史,援军已至橐驼岘,正在安营扎寨。”
“是吗?”
王则兴奋不已:“好、好、好,去,快去,沿城把这消息传开,鼓舞士气。”
“得令!”
随着多个小兵沿着城墙绕着跑,大声呼着“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整个城头到处响起欢呼声。
梁军主帐中,萧渊明得了东魏援军已至的消息,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羊侃此时急声劝道:“主帅,不妨趁敌军远来疲乏,阵脚未稳,我军引兵前去偷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诸将议论纷纷。
“羊副帅所言极是!”
赵伯超却忧心忡忡:“可敌军十万之众,我军却是分营据守,若......”
“啰嗦什么!”
胡贵孙不耐烦道:“主帅倒是给个准话,这仗到底打是不打?!只要您一声令下,管他十万,就是二十万我胡贵孙也要冲锋陷阵......”
萧渊明连连摇头:“不可妄动,不可妄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先观望观望敌军情况。”
“元帅!?”羊侃猛地踏前一步,见萧渊明仍是摇头,只得作罢。
退出帐外后不免回望,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叹息:“竟摊上这等庸帅!”
斛律光正与段韶一同巡视着营地布防,安排着辎重营搬运,忽见一名亲兵疾步奔来。
“禀将军!”
那亲兵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令牌:“营外有位郎君要见您,持此信物,卑职不敢怠慢。”
斛律光接过令牌,正是高澄贴身佩戴的腰牌。
段韶见状眉峰一挑,笑道:“倒是有趣,快去引人来我帐中相见。”
“按理说大将军派来的人,理当先拜会大都督,怎么先找上你呀?”
“我怎知道!”
两人说话间步入帐中等待,不多时,帐帘一掀,一个戴着半截面具的人迈步而入。
未等来人摘下面具,斛律光已霍然起身:“可是阿姝?”
来人取下青铜面具,露出清丽面容,正是秦姝。
她唇角微扬,忙向二人抱拳行礼:“明月大哥,孝先大哥,别来无恙!”
段韶调笑道:“我当是哪个神秘人,原来是你呀!”
斛律光却急问:“阿姝,你怎么突然来此?大将军可知晓?”
毕竟两日前他与段韶两人才接到高澄密令,命他务必诛杀赵北秋。如今秦姝后脚便至,想必正是为此事而来。
“阿姝拿着的可是大将军令,我们大将军怎会不知晓?”段韶倒了一盏茶水,起身递给秦姝。
秦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抬手拭了拭唇边水痕,低声说道:“明月大哥,你先告诉我,北秋在哪里?”
段韶与斛律光均是目光一沉。
斛律光沉声说道:
“阿姝,北秋带着斥候队先到彭城刺探敌情,前不久回报,说是他想潜入梁军大营,探查莲婶一家的下落,如今还没回营。”
秦姝舒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归案上,抱手道:“那阿姝先告辞了!”
“等等。”
斛律光上前一步,急问:“天都快黑了,阿姝你还要去哪里?”
“我要去寻北秋,明月大哥不必忧心。”
方欲掀帐而出,斛律光却已闪身挡在面前:“你既来了军营,我就必须保卫你的安全,怎能让你只身涉险?到时候回去,我又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是啊,阿姝,天都快黑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段韶也劝道。
“更何况两军交战在即,阿姝,或许北秋自己也快归营了,阿姝大可不必前去冒险。”
秦姝立在斛律光面前,只想若自己坚持,势必会被二人强行阻拦。
只好答道:“也好,那我先等等......”
斛律光朗声一笑:“我这便为阿姝安排军帐!”说罢,转身疾步出帐。
秦姝只得回身,先落座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