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间,山间的温度往往比城市内凉很多。
主帐篷那边,江之牧的鼾声已经渐渐低下去,变成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偶尔夹杂一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贺祁替他掖好踢开的毯角,起身走到帐篷外的篝火余烬旁,木头燃烧后的红炭安静地发着光,在墨色里点染出一小片温柔的暖橘。
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及烟盒冰冷的棱角,顿了顿,又缓缓收回。
她不喜欢烟味。
温矜怀无声地走近,递给他一个保温杯:“菊花茶?”
贺祁接过,杯壁传来的温热恰好驱散夜风的凉意,他低声道:“谢了。”
“她还没睡。”
温矜怀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顶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小帐篷,姜眠和顾越昭低低的交谈声隐约可闻。
“嗯。”贺祁握着杯子的手收紧,目光落在跳跃的碳火上,“慢慢来,她的性格,我们都知道。”
小帐篷里,充气地垫软软地陷下去。
沈惜夭那张被玫瑰和邹隙宠爱的明媚笑脸定格在照片上,叫顾越昭看了许久。
姐妹们之间分享的热烈甜蜜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顾越昭平静许久的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姜眠捧着温热牛奶,小口啜饮着,仔细观察着躺在身侧的顾越昭。
“想出去跟他聊一聊吗?江之牡睡着了,我和温矜怀可以避开。”
柔和的营地灯光下,顾越昭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却执拗的盯着帐篷顶:“不用了,我不想去。”
“昭昭。”姜眠的声音放得轻软,像怕惊扰了她的思绪,“你应该给你自己一段时间去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你需不需要贺祁。”
顾越昭微微侧过脸,露出一抹带着点苦涩的浅笑:“今天看见沈惜夭,我真的很羡慕,她虽然当初因为那件事情不愿意回国,但她现在很幸福,真的很好,邹隙把赤诚的心意都捧在手上给她看,明目张胆,毫无保留,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就是你和沈惜夭这样日月可鉴的爱情。”
这与她所经历的,是截然相反的方式。
贺祁的深情如泥潭深流,藏在黏连的举止和如沼泽般的阴沉里,就像他狂怒时不顾所有的摧毁一切一样,带着疯狂和执拗。
“感情的表达方式不同。”姜眠放下杯子,挪近了些,像个小暖炉一样,“有些人像阳光灿烂晴空,爱得炽热耀眼,有些人更像山涧晨雾,无声无息地浸润,每个人适合的感情和适合的人都不一样,因为大家活在世界上,就是独一无二的。”
帐篷里静了一瞬,只有远处传来的微弱虫鸣。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闫明?”顾越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多少次午夜惊醒,都是因为闫明那鲜血淋漓的模样,那触目惊心的画面,连我都无法忘记,更何况是贺祁?蓝之是我请来的,是我承诺的,可结果失败…也只能怨我。”
姜眠一脸认真的握住她的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昭昭,你是个雷厉风行果敢坚韧的大女人,你知道当初的事情和你们谁都没有关系,是那些心狠手辣的人造成的局面!”
她的眼神清澈而直接,照耀着顾越昭。
“你这里。”她点了点顾越昭的心口,“有贺祁的位置,否则你不会故意避而远之,女孩子是骗不了女孩子的。”
这句话说得如此直白,让顾越昭避无可避。
她闭了闭眼,眼前闪过太多画面。
窗边并肩而坐的剪影,第一次笨拙地牵着手,第一次微红耳根,第一次互相送礼物,第一次羞涩。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并非悲伤,更像是一种积蓄已久的重量终于找到了出口。
“闫明走后,贺祁把自己关了起来,我试图挽回他,坚持了整整一年,他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第一次坦诚面对自己从未愈合过的情感。
“像刻在骨血里的印记,时间只能让它暂时麻木,从未彻底消亡,我恨过他的冷漠,恨他的沉默,更恨自己为什么无法干脆地将他抹去。”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愈发朦胧。
“可是眠眠,我怕怕重蹈覆辙,我怕将来某一天,贺祁仍然会这样对待我,或者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闫明,我始终不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选择。”
姜眠的心揪了一下,她轻轻拍抚着顾越昭的后背,像抚慰一个脆弱的孩子。
“所以你在观望,你在等他给你更强的信号,一个足以让你相信他会坚定不移选择你的信号,是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帐篷外面突然传来温矜怀刻意压低却清晰的询问,似乎是对着贺祁说的。
“眠眠,外面温度很低,你们是不是有点冷?要不要多一床毛毯?”
紧接着,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是贺祁。
“我放帐篷外了。”
脚步声靠近,又停住,一床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体温余热的加厚毛毯被轻轻放在了帐篷门口防潮垫上。
那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若非他们都在凝神细听,恐怕无从察觉。
顾越昭的目光瞬间转向帐篷帘子,身体微微绷紧,看着那道影子来了又走,最终消失在帐篷外。
“他想靠近你。”姜眠了然地笑了,轻声接上刚才的话,“也许不够浪漫,甚至不够轰轰烈烈,但足够真实,他捕捉到了你的需求,并愿意为之行动,哪怕只是在这样一个微小的瞬间。”
帐篷外,夜风吹动贺祁衬衫的衣角,他看着那透着光的帐篷帆布,里面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
温矜怀站在几步之外,笑着说:“别站风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
贺祁应着,又喝了一口菊花茶,指尖与杯壁的温热接触时,脑海中却不由地回闪起温矜怀那句关于的回答。
“你说,安全感对于女人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
他望着帐内灯光,想象着她盖上新毯子时是否会更暖和一些,是否能稍微消解一点当年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赌一把,赌她还存着那份因“舍不得”而留下的柔软缝隙。
“那你得先明白,安全感来自于赤诚炙热且毫无保留的爱意。”
这是温矜怀的回答。
帐内,顾越昭的手指抓紧了姜眠递给她的毛毯,那上面的余温,似乎可以让她感受到外面那位沉默寡言,却传递无声滚烫守护的男人。
姜眠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毛毯盖在她的身上,轻声说:“睡吧,昭昭,很多事情人只要想开了,就会云开雾散,晴空万里。”
主帐篷那边,江之牧在梦里含糊地又喊了一声“如玉”,翻了个身,将被子卷走大半,完全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地方睡觉。
贺祁和温矜怀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去拽被子角,一个小心地帮江之牧调整姿势避免落枕。
夜风穿过山谷,吹动帐篷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山坡上这一小方安宁天地被火光温柔地包裹起来,容纳着沉默的挣扎、未说破的期待、以及属于年轻人的心事。
江之牧偶尔喊出的模糊梦呓,让一切都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沉淀、发酵,留下只属于他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