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界树那充满能量流动的奇异领域中脱出，重新踩在须弥略显潮湿的土地上时，我才敢真正卸下所有强撑的伪装，正视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疲惫，任由全身肌肉完全松懈下来。
清冷的月光洒下，映得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过度用力而僵硬的手指，甚至还有些不听使唤，依旧保持着紧握刀柄的姿态。
那位刚刚被我“重新驯服好的交通工具”——散兵，就站在我身边。
他似乎是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有些强硬地掰开我那依旧僵硬的手指，然后将我的手整个握在了他微凉的手心里：“发什么愣，走了。”
痛！
这个家伙，果然永远都不懂得“温柔”。
正好，新账旧账可以一起算了！
“喂，我说。”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你别以为刚才……那样就算了！别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之间还有好多笔帐没算清楚呢！”
“哦？”他好整以暇地环抱起手臂，脸上露出那种我极其熟悉的嘲讽表情，似乎笃定我根本做不出什么真正有骨气、有威胁的事情：“那你还想怎么样？”
“至少！”我提高音量，试图在气势上压倒他：“你上次害得我浴巾被吹走那件事，我到现在还记着呢！”说着，我气呼呼地举高手，作势要揍他，但挥下之时，目光触及他脸上破损的痕迹，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拳头悬在了半空。
要不……还是等他这张脸彻底恢复好了再算这笔账？
可是等到那个时候，我估计自己早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了？
我顿时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眉头拧紧。
散兵显然没有耐心等我做出决定，更不会坐以待毙。
他见我犹豫，竟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然后牵引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啪”一声，打在了他自己的脸颊上！
异常响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我还没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声音已经发出了。
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怎么感觉，好像更亏了的样子呢？
打人的是我，疼的也是我？
“还有呢？”他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我，还用指尖随意地刮了刮自己刚刚被打的那边脸颊，那表情还带着点……意犹未尽：“还想对我做什么？一次性说来听听。”
“……”我彻底无语了，只能皱着眉头，使劲搓了搓自己发麻发热的手掌，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我好像……在他这里就从来没讨到过什么便宜！
“发什么呆？”他似乎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一把揽过我，不容分说地将我带离地面，悬停在空中：“回去了。”
“等等！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忙喊道：“我还要去和提纳里、柯莱他们打声招呼再走！”
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非常着急的。
“用得着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以为意，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他们马上就不记得你来过了。”
他并没有立即带我飞回旅店，而是悬浮在半空中，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天际线。
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扭头看去，只见深邃的夜空中，一条由无数细小光粒连接而成、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线，正以一种恒定而无可阻挡的速度，朝着我们这边蔓延而来，它所过之处，星光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问道，一种莫名的悸动感在心中浮现。
“轮回的时间线。”散兵的声音平静得出奇：“马上就是下一个轮回了。”
“哎……”我轻轻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如果这一轮经历的所有挣扎、所有艰难、所有刚刚有所进展的关系，都要被彻底抹去，再来一遍的话……
我真是有点吃不消了。
随着那条代表着重置与开始的发光线越来越近，仿佛携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我下意识地抓紧了散兵胸前的衣襟，指尖微微发白。
“怕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被我攥紧的衣服，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单纯的调侃。
“还……还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脑子里飞速思考着。
下一轮……应该是轮到解密回了吧？难道真的只能老老实实答出那个谜题才行吗？
想到那折磨人的谜题，我就有点头疼。
“怕就抱紧一点。”他突然生硬地冒出这么一句，语气极其不自然，表情也非常僵硬，看得出来，他极其不擅长说这种话。
“还是算了吧。”我被他这副别扭的样子逗笑了，笑眯眯地回绝了。
“小心我……”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想要放点狠话。
但我立刻打断了他：“小心我再也不理你了！”
这句话仿佛带有奇特的魔力，非常管用。他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威胁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抿紧了唇，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那由光粒连成的红线无声无息地扫过了我们的身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困意瞬间席卷了我的意识，我的思维再次陷入一片温暖的、无法思考的模糊之中。
轮回继续，无法阻挡。而我所能做出的选择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少，这种如同溃败般的趋势，究竟该如何才能逆转，如何才能战胜那位隐藏在幕后的强大魔神呢……
*
再次睁开眼，熟悉的旅店天花板映入眼帘。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全身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海水腥气，难受得让我立刻就想跳起来去冲个热水澡。
就在这时，一张脸毫无预兆地从床边探了出来，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醒了？”
“啊！你干嘛！”散兵那张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吓了我一跳！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比起责怪他这种吓死人的出场方式，我立刻发现了一件更重要、更让我惊讶的事情：“你的脸……”我仔细盯着他的脸颊和下巴：“完全恢复了？”
是轮回重置的力量让他恢复如初了？还是说他人偶的身体本身就有这种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几乎要伸出手去确认一下那看起来光滑如初的皮肤，但手抬到一半，又碍于我们之间的奇怪关系，生生停在了半空。
“想碰就碰吧，干嘛犹犹豫豫的，笨蛋。”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语气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欠揍，竟然直接伸出手扣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将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摁在了他自己的脸颊上：“你的时间可比我的要宝贵多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而温暖，与人类的皮肤别无二致，甚至感觉更加细腻嫩滑，让人忍不住想多捏几下。
（而事实上，我的手指也确实遵从了本心。）
……
快速冲洗掉一身疲惫和腥气，换上了让塔里克先生紧急从裁缝店送来的新衣服后，我仔细正了正衣襟，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散兵正靠在门外的墙上等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也许是错觉。
我郑重地拿起那顶之前被我“扣押”的斗笠，仔细地戴回他深色的发丝上，完成了它的归还仪式。
这场看似无尽循环的轮回灾祸，显然已经进入了后半场。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走吧。”我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中二的决心和口号般的语气，率先踏出脚步：“我们去拯救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