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亡生活中，即便是最微小的疏忽也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比如篝火升起的烟雾，会成为暴露我们行踪最直接的因素。
因此，每次不得不生火做饭时，我都会让散兵利用他对风元素的掌控，小心翼翼地将升腾的烟雾吹散，让其融入雨林潮湿的空气之中。
每一次点燃篝火，我内心都在默默祈祷，祈祷食物的香气不要过于浓郁，不要随风飘散，引来那些锲而不舍的佣兵、风纪官，巡林员……万幸的是，迄今为止，被香味吸引而来的，大多只是一些好奇的野生动物。
须弥的疆域实在太过辽阔（远比游戏中那片区域要广袤、复杂得多），茂密无边的雨林提供了数不尽的藏身之处，只要足够小心，想找到两个刻意隐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是，我的背包里原本储备的粮食早已消耗殆尽，现在的我们，完全依靠着最原始的方式生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我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在雨林深处辨识那些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蕈类。
这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工作。
最初几天，我曾因为误食了某种带有轻微毒性的蕈类，饭后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花，好在剂量不大，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几次这样的“血泪教训”后，凭借着仔细观察、谨慎尝试和一点点运气，我终于能慢慢辨别出十几种相对安全的可食用蕈类，让我们的菜单稍微丰富了一些。
而蛋白质的来源，则完全依靠散兵的捕猎技巧。他总能轻易地捕捉到林中的动物。
然而，对我来说，亲眼目睹一个生命在前一秒还活蹦乱跳，下一秒就变成冰冷的肉块，这种冲击力实在过于巨大（即使平时也没少吃）。
身体本就脆弱，似乎连带着精神也变得格外敏感。
有时候，即使硬着头皮将猎物处理、烹饪好，看着碗里的肉，我也会迟迟不敢动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过，自那次我几乎呕吐的反应被他注意到之后，散兵就再也没当着我的面处理过猎物了。
递到我面前的，总是一份已经清理干净、切割整齐，看起来与市场上售卖的并无太大差别的肉品。
如果是在白天，我偶尔能看到他衣角或发梢上刻意清洗过却仍未完全干透的水渍；如果是在黑夜，当他靠近时，我有时会闻到一股极淡的、被他努力清除却依旧残留的血腥气息，无声地提醒着我又一个生命的消逝。
尽管如此，这种“眼不见为净”的方式，确实让我心理上的不适感大大减少了。
至少，我能勉强维持进食，为这具虚弱的身体补充必要的能量。
在我们共同进食的短暂时刻，气氛偶尔会显得有些……平常。
我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其实并不需要依靠食物来维持机能；也会短暂地忽略，他并非血肉之躯的人类这一事实。
相比之下，睡觉的问题就显得比较麻烦了。
我最后一个柔软的枕头，早在几天前一次仓促的转移中被迫丢弃了。
难道今晚，我要直接枕着坚硬冰冷的木头，或者一堆树叶入睡吗？光是想想就觉得脖颈酸痛。
目光落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散兵身上，我灵机一动：“你，一会儿当我的枕头。”
他睁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无所谓：“你想要哪个部位。”
我的脑海中立刻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象，比如他会不会像某些精密的玩偶一样，四肢甚至脑袋都是可以拆卸的……
“莫非你……还是可拆卸的那种型号？”话出口，我没等到他可能的嘲讽或反驳，我立刻抢着补上一句：“请问，你身上最软的部位是哪里？”
……
经过一番算不上讨论的单方面决定，我最终获得了将他腹部作为枕头的使用权。
我小心翼翼地躺下，将头枕在他肚子的位置。
出乎意料，柔软度和舒适度都相当令人满意，而且非常安静，听不到人类那种肠胃蠕动或是心跳的声音，是一种带着非人感的绝对静谧。
这最后的、将他当作工具使用的罪恶感，也因为这点本质的区别而烟消云散，我索性把他想象成一个超大号、恒温且会自动调整角度的智能布偶。
“现在可以睡了？”他垫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抬起头，垂眸看着已经调整好姿势的我。
“嗯……勉强可以吧。”我闭上眼睛，含糊地回应，睡意已经开始席卷而来。
“下次，换你让我枕。”他平静地提出交换条件。
“不行。”我即使困得迷糊，也下意识地立刻反驳，并点出其中的关键差异：“因为肚子是人类的要害部位，很脆弱的。”
怎么能随便枕？
“真小气。”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而他后面或许还有的抱怨，都只是对一个迅速陷入昏睡、毫无意识的人所说的独白了。
*
终于，到了提交答案的当天。
我和散兵藏身于一棵巨大树木茂密的树冠之中，繁盛的枝叶将我们的身影完美地遮掩起来。
下方，一队巡林员正仔细地搜寻而过，他们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
我暗自庆幸，好在提纳里不在这支队伍里。
以他对雨林生态的熟悉和敏锐的观察力，我们这种程度的伪装，恐怕很难瞒过他的眼睛。
说起来，散兵把我塞进这个树上藏身处的时候，我还没有醒来。
没想到一觉醒来，就正好撞见巡林员从下方经过的紧张一幕。
他反应极快地捂住了我的嘴，温热的掌心严密地封住了我可能发出的任何一丝声响，直到那些巡林员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我才敢真正松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我的注意力立刻被下方一名巡林员随身携带的食物吸引了——那圆形的轮廓，分明是须弥常见的干粮，椰炭饼。
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块饼，脑子里开始盘算起如何能尽快抵达净善宫，结束这餐风露宿的日子。
“呃……”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渴望和无奈的叹息。
“怎么？”散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试探：“这样的生活，终于过够了？”
他似乎想从我这里确认些什么，探寻我真实的感受和底线。
“没有。”我摇摇头，目光依旧追随着那块渐行渐远的椰炭饼，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渴望：“我只是……想吃椰炭饼了。”
“想活下去，就忍忍吧。”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嗯，你说得对。”我收回目光，转向他，努力扯出一个混合着无奈、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依赖的苦涩笑容：“忍忍就好了。反正……有你在身边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是忍受不了的。”
“……”他沉默了，喉结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回话。
然而，那一刻他气息微妙的动摇，连我都清晰地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