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的余波最终还是蔓延到了冥界,让这座本就肃穆清冷的地界更添了几分混乱。
冥殿外的往生桥早已被新魂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魂灵摩肩接踵,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几乎要将脆弱的桥身压垮。
桥边的彼岸花在浓烈的怨气中开得异常艳丽,殷红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魂灵们苍白的脸上。
冥兵们扛着沉重的锁链往来奔波,锁链上挂满了躁动不安的魂灵,铁链拖地的“哗啦啦”声与魂灵的哭嚎声搅成一团。
他们从日出忙到日落,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不少冥兵的铠甲上都沾着魂灵残留的怨气,脸色苍白如纸。
师爷案前的生死簿堆成了小山,几乎要没过他的头顶。
他手中的朱砂笔已经写断了三支,指尖沾满了未干的墨迹,眼睛因长时间熬夜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不敢停歇,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记录着亡魂的姓名、生平与死因。
冥仓君身着黑色官袍,刚处理完一批堆积的魂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热茶,指尖刚碰到茶盏,就听到殿外传来冥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禀报声:“君上,仙域来人求见!”
眼下战况胶着,仙域此刻派人前来,定然没什么好事。
冥仓君皱了皱眉,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沉声道:“让他进来。”
他本是个喜好享乐的性子,如今被这场大战搅得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心中早已积满了怒火。
仙域使者随着冥兵快步闯入冥殿,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傲慢,上前拱手道:“见过冥仓君。如今仙妖魔大战正酣,六界动荡,冥界身为六界枢纽,地位至关重要。本仙受仙帝之命前来,还望冥君表明立场,助我仙域一臂之力,共灭妖魔,还六界太平!”
这话彻底点燃了冥仓君积压多日的怒火。
他猛地一拍公案,“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魂灯盏盏晃动,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在堆积的生死簿上晕开点点黑斑。
他霍然起身,指着殿外怒吼:“立场?你们倒有脸跟本君提立场!”
他快步走到殿门口,指着桥面上拥挤不堪的魂灵,声音因愤怒与疲惫而嘶哑:“你自己看看!这往生桥都快被新魂堆到忘川河底了!我冥界的冥兵从早忙到晚,腿都快跑断了,连喝口热汤的功夫都没有;师爷的手都写废了,眼睛快要看瞎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他又转身指着殿内堆积如山的魂册,气得嘴角不停发抖:“你们仙域和妖魔两界打红了眼,为了各自的私欲,打得六界生灵涂炭,亡魂遍野!本君忙着收魂、判案、安抚这些冤魂,忙得脚不沾地,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狗屁立场!”
仙域使者被骂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冥仓君眼中的怒火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喏喏半天,最终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冥仓君望着殿外暗红的天幕,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冥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满是迷茫:这场席卷六界的战争,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终结?
冥仓君望着冥殿外暗红的天幕长叹时,雁归峡的战火已烧得愈发炽烈。
仙域见妖魔联军久攻不下,终于遣出风神与雨神两位上神,本命神通加持下的攻势,瞬间让战局天平倾斜。
风神立于云端,双手结印间,无数漆黑风刃如蝗灾过境般席卷而来,刃尖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将天魔九部苦心布下的蚀魂阵割得千疮百孔。
雨神紧随其后,掌心倾泻的不是寻常雨水,而是凝着极寒仙气的玄冰寒露,雨滴沾肤即化,落在魔兵肌肤上便灼出密密麻麻的血泡,溃烂处冒着白烟,凄厉的惨叫声在风雨中此起彼伏。
紫阳仙君挥舞流霞剑劈开迎面扑来的妖火,余光瞥见身旁的云溪仙子被风刃划伤小臂,鲜血蜿蜒而下,忍不住低声抱怨:“若非洛尘上仙遭人暗算,至今身中奇毒昏迷不醒,凭他的能耐,何至于让我们被妖魔逼到这步田地!”
云溪仙子捂着伤口苦笑,刚要应声,一阵密集的黑雨骤然落下,淋在伤口上的瞬间,刺骨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
“紫阳仙君莫急,凤族的火灵大阵还在支撑,总能稳住局势。”
夜幕终于为这场惨烈的厮杀降下帷幕,残肢断臂在峡谷中堆积,鲜血顺着岩壁流淌,汇成的溪流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白仇刚踏入妖族营帐,贴身侍卫墨影便捧着一枚闪烁幽光的传信玉符与一尊小鼎匆匆进来,神色焦灼。
“少主,妖后的传信,还有天元鼎。”
白仇指尖注入妖气催动玉符,苏魔羽的声音瞬间在帐内回荡:“仇儿,白鸳的身体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体内寒毒三日前再度爆发,妖医耗尽百年修为才勉强压制。妖医说若是能拿到至阳之力镇压,许有作用,可你大哥恐怕撑不过下月!这天元鼎交予你,务必尽快破局!”
玉符的光芒骤然黯淡,最终化作齑粉散落。
白仇紧攥着掌心的天元鼎,大哥若出事,妖族便真的岌岌可危了。
他快步走出营帐,夜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战局已拉锯三月,妖族精锐折损过半,昨日又丢了三道防线,再这样耗下去,别说拿到至阳之力救大哥,恐怕整个妖族都要葬送在这雁归峡。
当务之急,必须和韵一商议出破局之法。
白仇径直往魔尊营帐走去,尚未靠近,便听到帐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
那琴音清冽如寒泉漱石,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与外头战场的肃杀紧绷格格不入。
白仇的面色陡然一沉,周身的妖气因焦躁而剧烈波动,连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守在帐外的绮梦见他怒气冲冲的模样,连忙上前见礼:“见过白仇少主。”
帐内的琴音戛然而止,紧接着,韵一清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少主既来了,便进来吧。”
白仇掀开厚重的帐帘大步踏入,一眼就看到韵一正坐在案前,指尖还搭在那把灵犀琴上,琴弦震颤的余韵尚未消散。
案上燃着一炉安神香,袅袅青烟带着冷冽的檀香,与外头的硝烟味截然不同。
他强压着怒火,语气满是不耐:“魔尊倒是好兴致!如今仙域的风神雨神都来了,我军防线已接连失守,再这般耗下去,我妖界的万千子民都要成亡魂了,你还有心思在此弹琴?”
韵一抬眸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眉头微微一挑,指尖轻轻摩挲着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没有直接回应,反而提起案上的茶壶,给白仇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少主稍安勿躁,先喝口茶压惊。”
她顿了顿,眸色沉了沉,指尖在案上的战局图上一点,“战局的关键,本尊比你清楚。至于破局之法,本尊心中已有计较。”
白仇将信将疑地瞥了眼案上的古琴,又看了看韵一神色笃定的模样,不似作为,只得压下心头焦躁,接过热茶一饮而尽。
“那便静候魔尊佳音,若有差遣,妖族上下在所不辞。”
说罢起身离去,帐帘掀起的瞬间,夜风裹着的硝烟味趁机涌入,与帐内的安神香短暂交织后,便消散在夜色中。
帐内重归寂静,韵一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弹,清脆的琴音刚落,她宽大的袖袍中便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一条通体漆黑、只有拇指粗细的小蛇钻了出来,蛇鳞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泽,它顺着韵一的袖口蜿蜒爬至案上,吐着分叉的信子蹭了蹭她的指尖。
韵一失笑,屈起指尖轻轻点在小蛇的脑袋上,语气是难得的柔和:“小玄豆,倒是会躲懒。”
小蛇似是不满地晃了晃脑袋,竖瞳中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缠上她的指尖轻轻摩挲。
她指尖摩挲着小蛇冰凉的鳞片,眸色渐渐沉了下来:“我本想让妖族再蹉跎些时日,多消耗一些实力,也让仙域更骄纵几分。没想到这白仇如此沉不住气,连亲族安危都搬出来了。”
小蛇吐着信子,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像是在安抚。
韵一低头看它,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既如此,明日便让你活动活动筋骨。也该让仙域那些老家伙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凶兽之威。”
话音落,她抬手将小蛇放回袖中,指尖在案上的战局图上重重一点。
落点正是雁归峡最狭窄的隘口,那里是风神雨神布下的风力最盛之处,也是仙域防线的核心。
次日清晨,雁归峡的狂风比昨日更甚,几乎要将人掀翻在地。
风神立于云端,双手不断结印,黑色风刃如潮水般涌向妖魔联军的阵营;雨神在一旁相助,玄冰寒露织成一张密网,将天魔九部的蚀魂阵彻底压制。
游光仙君率领仙兵趁势反扑,仙剑金光如炬,已攻破联军三道防线,不少妖兵魔兵被逼至隘口边缘,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白仇手持裂妖刀浴血奋战,肩头的旧伤再度崩裂,鲜血浸透了银白战甲,顺着刀刃滴落。
他望着阵前节节败退的景象,心中焦灼更甚,忍不住回头望向韵一的方向。
她依旧立于阵中,神色平静得仿佛眼前的溃败与她无关。
“魔尊!再不出手,我等今日便要葬身于此!”白仇嘶吼着挥刀斩杀一名近身的仙兵,声音被狂风搅得支离破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
韵一终于抬眸,凤眸扫过云端得意的风神雨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右手往袖中一探,再抬时,掌心已托着玄蛇。
“尔等蝼蚁,倚仗这点微末神通,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她的声音裹挟着磅礴魔气,穿透狂风传遍整个战场。
游光仙君本想开口嘲讽,可看清韵一掌心那黑蛇的模样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仙剑险些从手中滑落。
他瞳孔骤缩,声音都带着颤音:“这……这是玄蛇?不可能!此兽不是应该困在无冥海海底吗!”
话音未落,韵一指尖凝聚的魔气已轻轻点在小玄豆的头顶。
那拇指粗细的小蛇突然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嘶吼,不是凡蛇的嘶鸣,而是上古凶兽觉醒时的咆哮,震得仙域地界都在隐隐摇晃,隘口的岩石簌簌往下掉渣。
下一秒,小蛇的身形急剧膨胀!漆黑的鳞片层层展开,瞬间长至数十丈,蛇身粗壮如峡谷中的巨岩,蛇瞳由黑转赤,散发着暴戾的凶光。
浓如墨汁的黑雾从它周身蒸腾而出,所过之处,连阳光都被吞噬;琥珀色毒液滴落在岩石上,“滋滋”声中腐蚀出深达数尺的焦黑沟壑,碎石冒着黑烟簌簌下坠。
“是玄蛇!当真是那条孽畜!”风神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惊恐,“此兽万年未曾出过无冥海,你怎能将它从海底带出!”
云端仙兵们听清“无冥海玄蛇”的名号,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下意识后退,连风刃的攻势都滞涩了几分。
谁都知晓,无冥海海底的玄蛇,凶性了得,当年洛尘在它手下都没讨到好。
韵一足尖轻点,身形掠于蛇首之上,上古神器灵犀琴凭空悬浮于身前,素手轻拨,尖锐的杀音穿云裂石,如万千钢针刺入仙兵耳中。
仙兵们捂着头惨叫倒地,心神俱裂之下,不少人抛掉兵器转身逃窜,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溃乱。
“天元鼎,镇!”白仇见时机成熟,一声沉喝震彻战场。
掌心的小鼎凌空飞起,随着他妖力灌注,瞬间暴涨至小山般巨大,鼎口朝下悬于半空,上古符文闪烁着幽绿光芒。
“起!”他双臂发力上举,威压从鼎口倾泻而下,与玄蛇的黑雾、灵犀琴的杀音交织成一张三色巨网,向仙域阵营碾压而去。
“守住火灵大阵!”凤族将领嘶吼着挥动火羽扇,熊熊烈火凝聚成墙,却被巨网瞬间洞穿,火灵大阵的光幕泛起阵阵涟漪,轰然崩碎。
游光仙君拼尽全力催动仙剑,金光结界在巨网冲击下碎裂,他也被震得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凤族残部见两大阵法接连崩碎,再无战意,仓皇后撤。
妖魔联军士气大振,玄蛇在前开路,魔焰与妖气交织成洪流,势如破竹般踏破仙域边境,旌旗直指仙域焰山。
游光仙君被亲兵搀扶着撤退,回望身后火光冲天的边境,众人眼中满是绝望。
仙域众人皆知,焰山一旦失守,这场六界大战的天平,便会向妖魔联军倾斜。
而这场浩劫,不知还要吞噬多少生灵,才能迎来终结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