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九文便是最后一个在龙首驿服役十五年以上的驿户了。当日应还有些在此服役的驿丁,但驿丁只服役一个月,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要一一寻找只怕不易。且如此大张旗鼓寻找当年旧人,只怕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或许会危及果儿。
于是薛和沾又叮嘱了徐九文一番,让他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便起身往隔壁去寻果儿。
果儿此时也已问完三娘失踪那日之事,正埋首伏案整理记录。
薛和沾没有打扰她,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只见她的记录条分缕析,简明扼要,不由笑赞:“娘子若是去大理寺做主簿,定也是个能吏。”
果儿被他惊了一跳,一滴墨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花,幸好那处无字。
她杏眼含嗔,瞪了薛和沾一眼:“你这人怎的走路不出声?”
薛和沾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笔放在一旁:“主簿娘子,该用饭了。”
果儿笑起来:“你怎的给我起那么多诨号?我也应当给你起一个。”
薛和沾挑眉:“娘子想给我起个什么诨号?”
果儿眉眼促狭:“便叫……狐狸郎君!”
薛和沾闻言微怔,随即笑起来:“有何典故不成?”
果儿撇嘴:“我可不似你那般掉书袋,哪里有什么典故,不过是因你心眼多,人生的好看,又常着绯袍罢了。可谓是形神具似。”
薛和沾听果儿夸他生的好看,耳尖倏忽红了,笑意从眼底荡开,上扬的眼尾似带着钩子,直盯得果儿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眼睛却仿佛定在薛和沾那一双黑眸之中,挪不开一般。
果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抬手去挡薛和沾的眼睛。
少女手掌微凉,掌心还带着些薄茧,盖在脸上并不舒适,与温软旖旎更是不搭边界。却令薛和沾后脊窜起一股酥麻,仿佛被电击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
“娘子……娘子这是作何?”薛和沾声音几分微哑,疑惑道。
果儿慌乱之中下意识的举动,自己也无从理解,更遑论解释,只随口扯道:“你这狐狸眼这样盯着人,愈发像成了精的狐狸。以后……以后不许这样盯着人看。”
薛和沾被她这一番胡搅蛮缠逗乐,方才的紧张也随之消散,笑着应声:“好好好,都听娘子的。”
薛和沾眼睫纤长,随着他的笑一下下的扫在果儿的掌心,仿若某种小动物的绒毛,挠的果儿从手心痒到了心底。
果儿只觉更加慌乱,忙缩回手,转过身去攥着手心不去看他:“不与你玩笑了,方才你问的如何了?”
说起正事,薛和沾也严肃起来,“目前看来,十五年前的事,孙大娘与赵大石都各有隐瞒。且还有一人,也隐瞒了些事。”
果儿好奇追问:“谁?”
“老孟。”
薛和沾的话让果儿生出几分惊愕:“你是说,他有嫌疑?”
薛和沾却又摇头:“未必。但他旁的事都交代的详尽,就连他父亲当年所犯‘十恶’之罪,都毫无隐瞒。却独独隐瞒了十五年前曾为赵大石和梁川备马一事,声称对赵大石与梁川毫无印象。”
“若无特殊情况,单是备马,十五年前的事,许是忘了?”果儿蹙眉猜测。
薛和沾摇头:“老孟爱马,在答我的问题时,他对与马有关的事都记得十分清楚。因此我猜测,十五年前,他与赵大石和梁川,定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且那件事,或许与两个娘子的失踪有关。”
“那需要将赵大石与老孟重审一遍吗?”果儿蹙眉。
薛和沾沉吟道:“先等随春生与石破天回转,若我们此前关于两位娘子身世的猜测为真,两位娘子很可能都是十五年前在龙首驿附近被抱养的。那时再问,或许更容易问出真话。”
果儿沉闻言分析道:“若是如此,他们十五年后不约而同选择来龙首驿定居,也就有了解释。”
薛和沾颔首:“两家都是在十五年前来过一次龙首驿,之后便再未踏足此地。却同时在急需用钱时,选择搬来龙首驿。其中定有隐情。”
果儿睁大眸子:“你是说,她们的养父母,存了用她们的身世换银钱的心思?”
薛和沾颔首:“不无可能。”
果儿不由唏嘘:“她们都是那么孝顺的孩子,不遗余力给家里赚钱。不知她们是否知晓,自己竭力孝敬的父母,竟存着如此念头。”
薛和沾闻言心中一滞,看向果儿的眼神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怜惜。
若果儿的身世,与祖母甚至武皇有关,那她一心寻找的师父,当年究竟因何救她?背后是否有所图谋?他如今的失踪,与那些盘旋在果儿身边的神秘之人,是否有关联?
他日果儿如果知晓这些事,是否也会如此自伤?
薛和沾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果儿看向薛和沾,见他如此望着自己,心中一颤,疑惑道:“你为何如此看着我?”
薛和沾忙扯出一个笑:“娘子心善,令人动容。”
果儿撇嘴,“少说这些浑话。我且与你说说,我方才的发现。”
果儿说着,翻开自己的记录,向薛和沾说起了柴四和孙秀才之事。言辞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嫌恶。
薛和沾听得蹙眉:“依你看,这柴四可有问题?”
果儿却摇了摇头:“他行为龌龊,却不似撒谎。他那日虽骚扰了三娘,但应当与三娘的失踪无关。倒是那孙秀才,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只目下也没有他曾与三娘接触过的证据,一时拿他无法。”
果儿说着,又道:“关于三娘失踪那日,驿站里所有人的说辞都差不多。那日启程离开的客人多,驿站里较往日忙碌许多,大家各司其职,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无人注意到赵三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果儿从证供中抽出一张,道:“按照目前众人的说辞,那日最后见过三娘的就是柴四,彼时是未时初,之后便没人再与她接触过。直到酉正时分,小丁用完暮食,去后院不见三娘,将那补了一半的靴子收起。这期间没有人去过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