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相撞的脆响在雨幕中格外刺耳，徐云天手里的伞被撞得歪向一边，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正要开口道歉，却在看清对方模样时，心里猛地一沉。
黑衣男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这是一个黄种人，徐云天一时分不清他是韩国人、越南人还是中国人。
他身上黑色风衣被雨水浸湿了几处，右手插在衣兜里，左手拎着黑色公文包，看起来行踪诡秘。
“走路看着点。”
黑衣男用的英语生硬，声音低沉，带着些不耐烦，目光飞快地扫过徐云天的脸，又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袖上，眼神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探究。
徐云天攥紧了手里的伞，在安哥拉待久了，他对这种形迹可疑的人本能地警惕。
虽然他自己也算形迹可疑，但眼前这位，明显大有问题。
尤其最近经历了安东尼的事后，他总觉得身边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抱歉。”
他简短地说了一句，想侧身绕开对方，再找位置观察。
可黑衣男却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你是徐云天？”
黑衣男这次突然用中文开口，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像是在确认什么。
徐云天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
他在利文斯顿没认识几个人，除了医院的医护人员和导游安东尼（差不多是死透了），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陌生的黑衣男，怎么会认识他？
“你是谁？” 他警惕地问道，右手悄悄移到身侧，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虽然他只有一只手，但真要动手，他也绝不会任人欺负。
黑衣男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徐云天面前。
名片是银色的，材质厚实，上面只印着一行字：“周德龙，赞比亚华人商会”，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是老周，受商会委托，来利文斯顿处理点事。”
老周收回手，帽檐下的目光依旧深沉，“听说你和你妻子遇到了点麻烦，董医生跟商会提了一句，让我过来看看。”
听到是董医生找来的人，徐云天稍稍心安了一点。
但他又能解决什么麻烦？
“长话短说吧周先生，请问，你能解决什么问题？”
徐云天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出去透透气，给妻子跑跑腿买点东西让她高兴下，实在无力再应付什么陌生人了。
老周笑了笑，“不如我们进去说？”他指了指医院大厅。
徐云天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如果老周如他所说确实来自当地“华人商会”的话。。。。
要知道，“华人商会”这几个字，在非洲这片黑土地上，有时比大使馆还管用。
雨幕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大厅，消毒水味混着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比室外更显压抑。
老周找了个靠窗的空座位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脚边，目光扫过大厅里零星的患者，才压低声音开口：
“董医生跟我提了两件事---一是你妻子的手术费，二是瀑布边那桩‘意外’。”
徐云天握着伞柄的手猛地一紧，伞面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原以为安东尼的事早已被瀑布的水雾掩盖，没想到董医生竟推测出了大概，还告诉了商会的人。
“你不用紧张。”
老周察觉到他的紧绷，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想起医院禁烟，只好重新塞回去。“商会在非洲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本地人找华人麻烦，要么图财，要么图色的，安东尼那点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懂。”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推到徐云天面前：“这里面有五千美元，是商会的爱心募捐款。董医生说你生意刚起步，来这里度蜜月又遇到这种不幸的事，手头紧，这钱你用得着，后续要是还需要，再跟我开口。”
徐云天看着信封，指尖悬在上面，却没敢碰。
老周甚至知道死者叫安东尼，他还知道些什么？
徐云天这会儿大脑几近宕机，在安哥拉摸爬滚打的这几年，他早就明白 “天上不会掉馅饼” 的道理。
商会平白无故给这么多钱，肯定有条件。
“周先生，无功不受禄。” 他把信封推了回去，“费用我有办法筹到，就不麻烦商会了。”
老周挑眉，倒没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把信封又推了回去：“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因为要谋生才远渡重洋来到别人屋檐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相遇，是天大的缘分，你就收下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收下就太不给老周面子了。
而中国人，可以没有里子，但不能没有面子。
不给人面子，约等于在打脸别人。
徐云天还是收下了，信封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爱心与责任。
老周看着他局促的模样，笑了，他径直站起身，去自动售卖机那买了两瓶饮料，将橙汁那瓶递给徐云天。
“先把钱揣起来吧，得把手腾出来才能喝呢。”
老周虽然说得直白，却一点也不令徐云天反感，反而让他感觉对方是个相见恨晚的老友。
”至于安东尼的事，你也不用怕。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岩台那边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安东尼的车也拖去我们汽修厂了，本地警察不会找到你们头上。“
老周说话时眼睛看着别处，小口喝着自己的那瓶西柚汁，像是在说一件与两人完全无关的事。
徐云天再次感到不寒而栗，这话的信息量颇大，难道自两人踏上赞比亚以来，就被老周跟当地华人商会盯上了？
自己一下就被对方帮了两个大忙，无论如何，他必须有所表示。
”说吧周先生，我能帮您，帮华人商会什么忙呢？“
”不急的徐先生，现在你不是还要照顾你妻子吗？我们可以之后再聊。“
徐云天捏着那瓶橙汁，冰凉的瓶身透过指尖传来凉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老周悠闲地喝着西柚汁的模样，明明对方语气平淡，可每句话都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现在是既怕又好奇，但既然已拿了对方的钱，某种无形的契约显然建立了起来。
“周先生，” 徐云天斟酌着开口，指尖反复摩挲着瓶身的凹陷处，“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就不用再绕圈子了。商会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徐云天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一般情况下，徐云天是不习惯说”您“的，但这次，他却下意识地用个不停。
”哦？真的这么急着还这份情？“
老周放下西柚汁，指节轻轻敲了一阵桌面，目光终于直视徐云天。
现在，他帽檐下的眼神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审视：“急着还人情是好事，说明你懂规矩。但我得先跟你说清楚，商会要你做的事，不是什么轻松活，甚至可能沾风险---你确定要现在听？”
废话，上来就塞5000美金给我，这活还能不沾风险吗？
徐云天心里苦笑道。
握着橙汁瓶的手紧了紧，冰凉的瓶身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脑子更清醒。